原先我暗恋过一个男人,他是世上的至尊。 父亲对我说掌握了他便能掌握天下的时候,我正年轻,对未来充满憧憬。 那时我异常的骄傲,身为尚书的独女,而大伯杨承先为当今圣上的重臣,朝中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宁朝律令,立为皇后的女子,必得是甲族之女。 而如今在位的天子,后位正虚悬。 母亲忧心一入宫门深似海,而我之上已经有两个与我同样聪明而美丽的女人,与她们相争我并无很大的胜算,纵然,身家背景,我们旗鼓相当。 面对这些顾虑,我含笑,告诉母亲我并非一般的女子,我将与当今的天子并驾齐驱,我一定会坐上皇后的位子。 可是入宫之后我才发觉我错了。 后宫粉黛,佳丽三千,我的美貌即使殊于众人,也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好运。 宫中的女人们,第一看得是身家背景,第二看才智聪颖,第三才看容貌如何…… 入宫第一载,前半年的光阴有如虚度,除了册妃时远远的他高坐上首,但距离太过遥远,我并没有看清他的容颜,身为后宫四夫人之一德妃的我,其实没有见过陛下。 虽然,我的美丽号称冠绝后宫。 在这半年的悠悠长日里,我认识了很多人,知道了很多事。我很清楚后宫内多怨女,但得宠的人儿毕竟是有,她们是位于我之上的贵妃萧雅、淑妃齐融雪…… 萧贵妃的祖父是太傅萧璇,齐淑妃的父亲为右仆射齐英,她们背后的势力非常庞大,于是她们便成了帝王身边的爱妃。 那时我以为势力决定爱情的归宿。 而在小雪初晴的一天,出来赏雪的我见到了陛下…… 当时我并不知道那男人就是我立誓要得到的人,但那天遇见他我知道心跳不由人做主。 见他剑眉朗目,微笑的脸,我觉得心动。 我从不曾从一个男子身上,见过那样的温柔。 他看着一个女子,神情那样温存,他对她说,幸福握在自己手上,不要指望不努力便会有幸福。 “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 “别指望男人,世上男子多薄幸,你就是你,每一个女子都是掌上明珠,别让自己的光华蒙尘。”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他教女子做自己。 但我知道与他在一起的女子是谁,她是天子的幼妹太华长公主。 太华长公主独孤瑟瑟与陛下同母所生,诸王公主,陛下与她情分最好。 即便不清楚男子的身份,我也知道他绝无可能是她喜欢的人,如果女子喜欢一个人,听他说话不会显得这般不耐烦。 如是我,许是微笑倾听多过无奈。 但这男子是谁? 那日他身着便服,与时下王孙公子并无不同,我以为他也是诸王宗室之一。 也许我太年轻,年轻有许多的幻想,年少也多轻狂。 我知道我喜欢他,我知道。 即使危险就在前方,可那时任性的我,管不得。 宫里的女子,除却陛下的眷顾,对于其他男人,那是禁脔,即便动心了,也只能远远的看。 我不能做出轨的事情,我却可以给他一个印象,女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 于是我散了自己的发,在太华长公主走后,我装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宫人,匆匆的经过这里。我忘记了即使身为宫女,我也不能随意与皇帝之外的陌生男人说话。 这是罪,可我逃脱不了。 那日我见他,我便已忘了一切。 我不知道他是皇帝,也不知道皇帝也会穿的这样简单,宛若平民的装束。 他见我,只是微笑,在我心儿砰跳的时候,我方才发觉,他袖口的黄龙纹饰…… 顿时明白了他的身份,在他面前我突然变得很卑微,我不敢再露出我的热情,我的憧憬…… 女人天下,通过她所掌握的男人实现。 对这个权势滔天的男子,我忍不住便想顺他的心,这也是为了自己。 而那天夜里他临幸了我,自此我爱上了落雪的日子,我时常见他来,也时常送他走。我有时总会看到他眉宇间的疲倦,我很想安慰他,但我不敢,我以为皇帝不会需要别人的安慰…… 夜半时分,欢爱过后,有时我在迷梦中醒来,发觉枕边空荡荡的。 回眸,殿宇之内空无一人。 披衣起身,发觉丹陛下的回廊,独对一池碧波,陛下一人吹笛。 清幽的笛声里满满都是寂寞,他的神色如此迷惘,孤身只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我很想上去和他说说话,只希望他不要这样,这样的落寞。 连我也宽解不了的落寞,让我心伤。 可是我不敢,他权势滔天,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我不敢冒犯他。 家人的未来,我的未来,全部都系在他身上。 有时,也觉得这样的自己,实在悲哀。 可我还是不敢。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年,我生下了一个男孩。 我的儿子并没有被立为太子,这孩子与他的兄弟一样,都只是被封为王。 皇帝身旁的后座依然虚悬,与太子之位一样。 那是后宫女人们梦寐以求的宝座,于我,也是如此。 我爱当今的天子,可他并不只爱我一个人,他喜欢我但也喜欢别的女人,萧贵妃死后,我没有升位为贵妃,齐淑妃也没有…… 替补进来的是新的女子。 陛下不是一个好色的人物,这我清楚,我以为靠我的聪明才智我要掌握他很容易,可是事情不如我所想。 那时我不懂,爱情的缘分由天定。 陛下总是离我很近,却也离我很远,他对我很好,却也很不经心…… 日子渐渐过去,我进宫已有三年。 有时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目光如同看别人,而后父亲进宫探我,我才知道陛下对我的好只是为了我背后的势力,通过父亲与大伯,还有朝中势力的联合,他要扳倒齐仆射。 那时我觉得委屈,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什么都为陛下着想,为什么陛下不爱我,他喜欢的只有我父亲的势力吗? 在这样的时候,我第一次注意他。 那是一个清雅端方的青年,站在春天盛开的梨花下风姿如画。 比起北地魁伟的男子,一眼望去,他显得单薄。俊秀的面容上神色温存若水,身上有着温润的气息,而他有双与众不同的幽蓝眼瞳,深邃如同吸人魂魄。 而陛下看那人的目光如此不同,他的眼神我很陌生,很温柔,又象多了些什么…… 陛下总爱逗得那个人哭笑不得,他总爱闹得他气得面红脖子粗…… 我所爱的男人眉宇间的抑郁渐渐散开去,而可悲的我却不明白因为什么…… 只是心里却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他与陛下有种牵扯不清的关系。 而这种关系,不为我所乐见,没有理由,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而后问人,为何那人会与陛下如此亲密,宫中之人多笑而不答,询问许久,竟不得而知,后来我叹息,在我身边服侍经年的内侍尚泽方才说。 那人姓谢名默,籍贯云阳,乃是陛下的幸臣。 姓谢,住在云阳? 我吃了一惊,难道他是云阳谢家的人。 尚泽点头,看着我的目光似乎有悯然的味道。 我莫名其妙,却又不能问。 但我知道云阳谢家,在中略,云阳谢氏一族人尽皆知。这个古老的家族非常神秘,男子皆优雅俊丽,举止脱俗。 传说中云阳谢家是中原东晋士族陈留谢氏的分支,南朝时为避战乱通过“桃源径”渡海来到中略,如今已近三百余年。云阳谢氏宗魏晋风气,但这家人不喜欢为外人所关注,谢家子弟甚少出头露面的举动,但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为世人所瞩目。 这时我突然想起他是谁。 三年前,陛下下诏宣云阳谢家送子弟进京应考,且指定要谢家本代族长谢清的嫡子。谢清送了幼子谢默应旨,那岁他年方十五。 算起来,他今年已有十八。 偶尔,我也曾在宫闱里听见他的名字。 云阳谢家为陛下的眼中钉,本以为陛下与他将是水火不容,哪料得世事如棋,不从人想。 昔日谢默进士考三试夺魁,曲江宴饮,大荐福寺题名,诸进士中最幼,为当年探花使。 陛下欲降幼妹太华长公主,他却绝婚殿廷之上,说是父亲已为自己选定妻氏,虽未下聘,但有口约,不敢以长公主之故弃原配。 陛下闻言震怒,少年眼神却是古井无波,表情温文,语气不卑不亢。 而后,他又当殿向太华长公主请罪。 众人皆以为他要为自己的失言向长公主讨饶,却不是如此,他冲着公主陪罪,理由却是他伤害了公主的尊严。 “但,即便今日当庭处斩,谢默也不娶长公主。” 十五岁的少年话音朗朗,目光桀骜不屈。 陛下看着他半晌,后来也只是无可奈何的叹息,皇家不愿失了面子,也总有办法,虽是下诏,后来又以太华长公主骄横的缘故,恐失礼,收回圣旨。 如此,朝廷取得了治家甚严的好评,当然也不能处分谢默,其时下旨谢默官拜驸马都尉,散官品位入五品,脱离吏部选官,朝廷授官太常博士。 谁知,也被他拒绝了。 他说,不越官次而习知吏道,谦谢不受。 于是改授兴平县县令。 事情并没有公开,听说全程经历此事的也不过五六人,连父亲都是听说。父亲前来探我,听闻他的事,原意只为让我开心。那时觉得这少年好狂,白费了他的锦绣前程,而陛下能忍得下那口气,也让我觉得吃惊。 父亲笑道,陛下惜才,所以没处置他。 “朕是皇帝,如果没有容人雅量,以后还怎么会有人向朕进谏?况且人才难得,他也还年轻,朕年纪比他大,自然要让着他些……倒是很少见到这样直率的人了。” 父亲转述事后陛下对他们这些宰臣所说的话,对那个冒犯天颜的男子,竟是保护到底。 父亲说人才得来不易,陛下的举动可以理解,我还是觉得那人太狂妄。 但也只是如此,谢默的事不过是宫中众人饭后谈资。 说着说着,也就没了兴致。 此后不复忆起这人。 今日再看他,我方才知道他已经回京,而且还是陛下的幸臣。 世事当真如棋,我不由感叹。 [align=right][color=#000066][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5-9-23 13:58:07编辑过][/color][/align] | 乱·风·舞 2005-09-12 13:46:14 0樓 |
不是吧 ?三行字的故事发生在三点半? | Zerg 2005-09-12 13:49:19 1樓 |
七行了。继续增加。。 | Zerg 2005-09-12 14:01:45 2樓 |
16行.. 小舞现写的阿? | Zerg 2005-09-12 17:59:59 3樓 |
臭臭虫。。嘿嘿 | 乱·风·舞 2005-09-14 08:42:21 4樓 |
偶正期待你的大作呢... | zerg 2005-09-14 09:44:18 5樓 |
改了什么东西? | 冰风 2005-09-18 14:50:12 6樓 |
年轻而优雅的男子,不经意的举动,便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凝注。 圣上时年二十有一,我以为以他的年纪自该喜欢年少的臣子,与他一样充满活力。 如我所想,有很多年轻人围绕在陛下身边,可是他对那人,却是有所不同。 我以为陛下的怜惜与关爱都出自于对有才臣子的关心,但陛下看那人时的目光,他看他漫不经心说的话,却总是让我暗自揪心。 女人对于要抢走自己所爱的人,总是分外敏感。 为何陛下瞧他的神色如此温柔? 即使那个青年这般引人注目,我见他总象刺猬张开了刺,隐约地觉得,他会抢走我喜欢的一件东西。 很重要的一件东西。 而事情的明朗,来自陛下的一句话。 陛下说,谢默如江南水乡,苍茫之海,水天一色净如蓝。 不知北地男子,是否对温润的江南,都有一种向往。 也曾问过兄长,兄长说那是存在于脑海中的梦,梦很少有实现的一天,我不必担心。 我知江南女子温柔婉约,可我不知道,一个男人形容另外一个男人,会用“水天一色净如蓝”,这样的话里,已经泄露了一些秘密。 我竟连江南的一个男子,都不如吗? 高傲的自尊,在那时裂了一条缝。 由此,便开始注意他。 在我未曾注意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来到了陛下的身边。 嫔妃朝臣有内外之分,见他的机会很少,见时他总在陛下身边,但即使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我却不曾好好看过他。 陛下似乎也不愿意我们太过接近。 而我正色瞧起那个人,就在这年的春天。 谢默十八岁了,他在陛下身边已有三载。 这年龟兹国遣使来朝,要求在边境开展互市,以马匹换取茶叶,陛下允。大宴使臣,一堂欢庆,龟兹副使白明德要求比斗才艺。 群臣兴致高昂,纷纷上奏天子愿与一搏,陛下含笑,许。 我记得那天很是热闹,许多大臣都拿出了自己看家本事,连生性古板严肃的太常少卿曹大人也鼓瑟助兴,良宜长公主驸马蓝成式下场跳胡旋舞,陛下虽然笛艺超凡,在这个场合却只是看着,仅是微笑。 龟兹国人喜乐,我朝九部乐中就有一部龟兹乐,他们精通乐器,以琵琶为最,当礼部尚书刘大人以琵琶技惊四座的时候,白明德副使却摇头说他指法错了。 刘大人不服气,眼见当堂便要起争执。 这时,突然传来天籁之音,争执瞬时止歇,众人几乎屏息以对,那是我这辈子所听过最为精妙的琵琶。 唯有天上仙乐才可比拟的,无与伦比的琵琶曲。 人间哪得几回闻? 当一曲结束,最后一抹绕梁余音散去,我才注意到弹它的人,浅红的官服,斜抱琵琶,拿着拨板,见众人瞧他,他回眸,似是漫不经心。 淡淡的笑,说。 “这样的日子,不适合争吵。” 那天,至始至终谢默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后来,听说白明德副使约他在大荐福寺开元塔上比斗琵琶,谢默应约,三场比试,二平一胜。 又听说,白副使回国,临行前赠他自己所用的琵琶“春风”。 “春风”是把华丽的琵琶,上面镶嵌着华丽的宝石,洋溢着异域的风情,一次陛下饮宴,曾让谢默自府中取来赏玩,那日谢默微笑看着陛下手上的琵琶,神色很是珍惜,陛下似是不悦,谢默笑答。 这琵琶颇有来历,琵琶原本的主人是琵琶名家曹处约,而曹处约,就是谢默琵琶师从之人。 “此乃先师遗物,如今因缘巧合,到了谢默手上。” 说话的时候谢默脸上漾起了温和的神色,就象他平常的神色,但也流露着一丝伤感,我不清楚他的伤感为何而来。 那天夜里我听说陛下宣召谢默拟旨,那夜我听到了熟悉的笛音与悠扬的琵琶声从远处传来,内侍说陛下素来喜欢音乐,又精通笛艺,政事闲暇让臣子伴奏也不是第一回。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伴奏的人是谁,这样的琵琶声,听一次,便再难忘却。 第二天清晨,廊下的宫人窃窃私语,掩口而笑,说是前夜陛下带着臣子上了殿顶,在屋顶上吹了一夜凉风,吹了一夜的笛子,谢默伴了他一宿,如今二人皆着了风寒,谢默告假,陛下卧床。 听着她们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消息,我也淡淡的笑了,只因为我喜欢的男人,他偶尔呈现的宛若孩童般的稚气举动。 那时我并未对陛下与谢默的关系起疑心。 记忆里关于谢默的最初印象,也只是这样一些片断,雪泥鸿爪一般。 并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 我们的相遇于我于他都是意外,人多的地方,行过大礼,我瞧了他好几眼。他见我却只是淡淡一点头,没有象其余大臣顶礼膜拜,而奇异的是我并不以为他失礼。 即使,这确实是失礼的行为。 他没瞧我,不象他人初见我时的惊艳,而我却不能不看他。 我是个敏感的女子,我虽然不懂我枕边的男人想什么。但我知道他看我眼前男子的迷茫,或许陛下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被那人所吸引了。 可否是为了这来自江南的瞳呢? 宫人们谈起见过的臣子,说谢默如青玉一样的温润。 有道是君子如玉,但我觉得他其实更象流水,我看他,有水泽的气息,清清淡淡,却自有味道。 今日我见他,我才发觉了一件事,其实这个男人,并不快乐。 水乡的气息固然温柔,却来自忧郁。 在看着远树碧水的时候,那个人的眼里,总是露出一丝的茫然与忧愁。 旧时宫人们所言的,那样年少轻狂,他身上看不见。 倒是在他身边,便觉得有股宁谧的温存气息萦绕。 或许我盯着他的样子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有些窘,我也知道我失礼,可是对于这个男人,我就是想看个够。 到底我哪里不如他? 想起陛下的评语,微微的妒忌浮了上心。 他回我的却是淡淡的一笑。 竟是可以与三月春阳相比美的温暖,水色天色此时一如他的眼睛。 郁郁时幽蓝如湖水,开朗时若晴空。 我有一瞬的失神,看着他,由此而生的焦躁思绪延续到了黄昏。 直到夜晚陛下来探我,和往常一样,我们的旖旎从棋盘开始的时候,依然如此。 棋过三盘,我两胜,我知道他走神了。 陛下自己也笑言若不是他在想别的东西,今晚定然不会输得这般惨烈。 我最喜欢陛下的一点,就是他不会以势压人,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难能可贵的优良品性。 他问我可要什么奖赏,我只是摇头。 宫中富贵,集世间美物大成,看得多了,很多都看淡了,得失心也少了许多。只是对于此刻在我身边的男人,我更多了几分依恋。 除了他,没有人我再能说得上话。 站得越高,其实也越凄凉。 我只是想他陪着我,多说一会话,这样就够了。 我以为最小的要求,他点头,陪了我一会,我以为他会留宿。 可过了一会,象往常一样,他说自己要走。 我靠在门边上,看着他走远,听着他与身边侍奉的内侍高世宁说话。。 “陛下还去老地方?” “当然,倚靠着强势,把一个人留在自己身边,若不好好照顾他,岂不是大大失礼。” 陛下眼角眉梢都是笑,回话也俏皮。 我的心却淡淡凉了下来。 我没见过这样轻松的陛下,即便我们这样亲密,也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面上微笑自若,可担忧藏在他的眼底。 他想的人,担心的人到底是谁呢? 我不知道。 自从一年前仆射齐英被扳倒之后,莫名其妙地我成了宫里最受宠爱的妃子。 陛下时常来见我,但很少再留宿于我的寝宫。 他总在夜半时分出行,去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在要走的时候,陛下的眼睛里,总会泛起一丝温暖的笑容。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去什么地方。 但我觉得凄凉。 为什么抓住陛下心的人,不是我! 即便我这样爱他,他却不爱我。 既然不爱我,那喜欢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了。 我是妃子,不能是妒妇,为了我的儿子,我不能做出失礼的行为。 在宫中出差错很容易,安稳地过日子却不容易,我只能沉默。 怔怔地看着皇帝远走的背影,和往常一样,我知道这夜又是我一个人独处。 而宫中起居注上,只会标明,陛下夜宿德妃处。 那时我不知道,半夜陛下陪着的人,是谢默。 偶然我睡不着,半夜去花园散步,偶然我看到他们。 那时陛下的眼睛里面,象是有星光,让他沉醉的人,就是朝中人称“谢郎”的男子。 而平时温和淡漠的青年,在漫天的星光辉映下,竟会对陛下,笑得如此坦率和天真。 我见他弹琵琶,陛下吹笛。 浴堂殿前宽阔的平台上,晚风吹卷他们的衣袖,月光径直如泄,笼了他们一身…… 清冷的琵琶声在寂静的夜色之中,竟也泛出几许暖意。 没有什么让人生疑的举动,他们有的,只是偶尔回头的会心微笑。 我却觉得一阵冰冷的寒意涌上心头。 这两个人的世界,为何让人有插不进去的感觉? | 乱·风·舞 2005-09-23 13:59:18 7樓 |
时光真是过得很快,想起初见那个男人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的我和他都已经不同。 我的儿子独孤令已经五岁了,如我所愿,他成了太子。 我也成了皇后,我的儿子因为我的身份,在当今圣上百年之后,将为未来的皇帝。 说起来我该感谢谢默,如果不是他的当头棒喝,或许我不会清醒。 过去我也知道为了自己好,不该和陛下宠信的人起了争执,可是我控制不住。 嫉妒与爱情,向来难舍难分。 我毕竟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对于占有我倾心所爱的人,不能不起嫉妒之心。 或许我的敌意太过明显,一次他对我说。 “天子与江山并重,你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抗争,可是你争得过这个天下吗?” 清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看得我哑然无语。 我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和帝王相恋,本来就不该要求太多的东西。 天下无情,莫过帝王家。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倒不如什么都不想,意外得来的,反而都是惊喜。 于我,这样的想法太消极了。 可是看他清浅温和的笑容,再想起传说中年少,初初进京,浑身锋芒毕露的他。想到他的迷惘与忧郁,我不得不承认,不过才是几年,他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 或许因为什么都不求,所以心境能够保持平和。 水天一色净如蓝,不由想起了陛下所言。 不知怎的,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很清楚。 如今看他,如同看水看天,水色清澄如镜,而天色也是朗朗。 由此我在宫中淡漠度日,冷眼旁观这宫中发生的一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很早以前我就明白,宫中势力决定一切,这些年我看到很多人来了,也看到很多人走了。 象是来自异域邻国的美女,或是朝廷重臣的眷族,她们得到宠信是因为陛下需要稳定她们背后的那层关系,她们失宠大多数原因,也是因为她们的关系对于陛下不再重要。 陛下越来越深沉,我知他爱好玩弄权术。 天底下的帝王似乎都爱玩弄权术,这些年闲暇无事,看多了史书,对于陛下的手段我也摸到几分。 奇怪的那样爱好权术的男人并不讨人厌,朝野上下对陛下口碑都很好,或者是出于他的手段巧妙。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有柔软的地方存在。 至尊如他,在一个人的面前也可以放下一切。 在众多的纷扰中,那两个人还是在一起。 陛下和他都喜欢看月朗星稀,也喜欢在傍晚的湖畔垂钓,抑或是一起读书…… 平时陛下话多,而在谢默前面,他大多听。谢默于朝堂之上不太活跃,而退朝之后的他,总是微笑的对陛下说一日之中,他遇到哪些事。 见过很多次,私下他们相处总是这个样子,可是有时我看他见到陛下热情的举止,脸会红,唇角会微微上翘。 淡淡的笑容浮上面容,却不爱被陛下瞧见。 见陛下转过头正对他的时候,这男人总是一副正经的样子,我知道这是伪装。 我和谢默时常碰面,这些年他已经变的开朗很多,不复初时所见的样子。 他很喜欢笑,也爱逗人。 在陛下面前,他却是另外一个模样,让我想到欲擒故纵这个词。想起他总是牙痒痒,我竟然比不过一个男人总是让我耿耿于怀…… 有时看不过去,我私底下也会与他针锋相对。 他看了我半天,一言不发离去,向来如此,张狂得象是不屑与我一般见识。 气得我很想跳脚。 可是陛下偏偏就吃他这一套。 就在这么有滋有味的日子里,我成了皇后。 这里有一半是出于他的授意,我不知道谢默对我的看法如何,照父亲兄长进宫探视我时的说法,这人对我十分欣赏。 被一个我所敌视的人欣赏,从来没有想过。 有那么一点点,竟有些得意…… 升位成皇后的那天,令儿被册封为太子。 我高坐于御座之旁,俯视群臣,见他冲我微微点头致意,我回以一个不屑的白眼。 撇头的时候,我发现陛下看了他一眼,很温和平淡的眼神,谢默也是这样的眼神,四目相对,不知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两双眼里,都含着勉励的意思。 就象去年,陛下派十九岁的他为和亲副使,护送皇叔雅王之女前往天岚和亲,临行前他们相对的眼神。 那天原昌乐县主而现在被册为宁国公主的十六岁女孩并没有哭,虽然她此后家国万里,也不知道可否有回来的一天。 陛下担心她的情绪,让我宽慰她,其实没有这个必要。 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儿说此去为国,虽死无憾。 雅王却是泣不成声,宁国公主在他诸女中年纪最幼也最得宠爱,视若掌上明珠,常常对人夸耀的结果,连远在北域的天岚都知道昌乐县主的美名而遣使求亲。 皇家的利益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反对而改变,即便雅王是当今圣上最为器重的叔父,他的女儿依然逃脱不了成为祭品的命运。 听说天岚动荡不安,宁国公主此去,是福是祸谁也不晓,但还是得送她走。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好,况且天岚邻近突厥与玄冥,我国公主为可汗可敦,可就近监视两国的动向,玄冥犯边,也可调兵抵御。 “那是边境的防线啊,皇叔……” 伤心的父亲为了幼女的幸福而前来求情的时候,陛下这么说,雅王在雨中踉跄的离去,陡然间象是老了好多岁。 陛下什么也没说,淡漠的看着,我突然觉得离他好遥远。 今天宁国公主就要启程了,和亲正使是鸿胪寺卿苗大人,谢默为和亲副使之一,我不清楚为何陛下要派他去,却记得临行前陛下看他的眼神。 陛下说一切都交给你了,谢默点头,说的不是肯定的句子。 “臣尽力。” 他确实尽力而为,队伍行至天岚边境,天岚爆发内乱,可汗被其长弟刺杀,太子失踪,长弟篡位自立为“假王”,宁国公主自愿留下为人质,下嫁“假王”,让和亲使节平安离去。 和亲正使苗大人回边境求援,谢默却只身一人带着自己的家仆去了突厥借兵五千,借突厥使节为天岚假王大婚庆贺的理由,平定叛乱。 假王伏诛,宁国公主与先王太子成婚,谢默才回来。 面对指责,他说兵贵神速,只能随机应变,尽快解决事情才是最要紧的,达成目的的手段,并不重要。 齐英想法办他的自作主张,突厥遣使解释说,借兵的对象只是谢默,并非宁朝。 结果他也平安无事。 可是,为什么他能借到兵呢? 这事闹得很大,宫里也传说的沸沸扬扬,忍不住问陛下,陛下笑笑。 “这不奇怪,他的祖母可是突厥步离可汗之女,号‘大公主’,能统兵,以军功封‘珍珠叶护’。当年还是阿史那大公主带兵帮助小都蓝可汗平定三部叛乱,谢默为大公主之孙,以这层渊源,他能借兵,也不是很难想像。” 说话的时候,谢默离我们并不远,殿外桥旁,他和另一位官员在商议事情,陛下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这时谢默也抬头,也许他看到了陛下。 他也笑了。 四目相对的神情,就象现在的他们。 我哑然。 当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其实也没什么。 曾经朝思暮想,可真到了手,又觉得什么都淡了。 在这样繁华的时候,我转头看陛下,见他看着谢默,微笑。 目光之中有欣慰也有爱怜。 那一瞬间我突然领悟到陛下在这个叫做“谢默”的男人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我登上皇后的宝座依然离陛下很远。 陛下在栽培他,不视他为他的情人玩物,而是与陛下并驾齐驱的人…… 这究竟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懂。 | 乱·风·舞 2005-09-23 14:00:01 8樓 |
我被封为皇后的那一年冬天,夜空之中有流星飞过,次夜电闪雷鸣,十二月的冬天,翠微宫雷击失火。 有人说这是我的过错。 我不配当皇后吗? 不,我不以为我有错,违背伦常世情的人不是我,是坐在天子之位的人与他的臣子。 如果连天也看不过眼,他们的罪凭什么要把惩罚降临在无辜的我身上! 心中愤愤,那时我犹如困兽。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为了我的儿子,我什么都不能够说。 天降大灾,朝廷大多会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我不知道自己想当皇后是不是错误,可我知道我在陛下的心里,其实也不算什么。 如果我对陛下而言什么都不是,那么陛下会为我做什么事呢? 心里半点底也没有,一日日我只是抱着我的儿子,希望有灾难只降临在我身上就好。 这孩子毕竟是陛下的骨血,所谓虎毒不食子。 我只能绝望的祈求上苍保佑! 整日我都在想我与令儿的未来,想到齐英之女齐淑妃过世之后三皇子独孤冥的凄惶,我越想心越凉。 独孤冥有谢默为师,在宫中尚不免被其余人等欺负,如果我被废,我的儿子怎么办? 一度我绝望,以为自己铁定被废,那时不甘心,很不甘心…… 宫中流言纷扰,势利的宫人们已经在讨论什么人将替代我,成为新的皇后。 我只是在等待消息,什么人也不见。 当陛下下诏之时,我心痛如绞,我以为我完了。 没料到陛下会下罪己诏。 陛下在诏书中说夜飞流星,宫中失火乃是他的过错,与我无关。 他说,是他德行有亏,天降异相,与任何人无关。 不是任何人的错。 是他的错。 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陛下是否对我有情,刹那我心中充斥的是狂喜。 可是当我摆脱了身后一群宫人,来到陛下寝殿的时候,却看到他对谢默低语。 “要是罪朕也认了,天不认同又如何,人定胜天,朕此生当个好皇帝,为黎明百姓创一盛世天下,就当是弥补朕的罪。朕无须杨婉为朕做替罪羔羊,你说得对,大男人怎能欺负弱质女子,朕有罪,朕一人担,你别忧心,这不是你的错……” 原来陛下不是为我。 即使听不见看不到谢默他的声音他的表情,我却见他靠近陛下的怀里,静静地,象是松了一口气…… 这年八月,谢默被云阳谢氏除名,十月二十二日他二十岁生辰,为他加冠的是司空沈言。 也许谢默也觉得他是有罪的,也许陛下也这么觉得,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能够获得陛下的心呢? 淡淡的酸涩,弥漫上了我的眼睛。 我很清楚,陛下是真的喜欢他…… 或许,还掺杂了许多别的感情。 令儿幼时很喜欢亲近那个有着一张和善笑颜的男子,而那日之后我再不允许我的儿子靠近那个男人。 我害怕。 我的丈夫已经离我远去,如果我的儿子也是如此,我受不了。 想要的爱情已如镜花水月,成空。 我能抓住的只有权力,只有权力…… 但我依然爱恋我所喜欢的男人。 即使他救我,只是不愿意做这样的宵小行为。 那个被称为天子的男人光明磊落,他虽然不爱我,却不曾欺我。他想让他的爱人与他并驾齐驱,成为他的左右手,那么我如果也为他分担一些责任,他会不会多看我几眼呢? 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傻,可有的女子,想要的始终是爱情。 权力这样的东西,也不是全然让人眷恋的。 也许出于这样的心态,我无法对那对男子的爱情视而不见。在我为皇后的第二年,大内再度发生火灾时,我方才发现,陛下于他,那样的关爱未曾变过。 那晚的火灾很大,熊熊火光象是烧红了半边的天。 被宫人扶出的我蹒跚行至御花园,正见陛下被卢公公背来,身边跟着谢默…… 他们都很狼狈。 这时我才晓得是陛下今晚住着的紫极殿也起了火,难怪他们如此模样。 陛下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天,眼里象有几分沮丧。 谢默的脸色依然柔和的很,一如往常,沉默地坐在陛下身边,只是他的手握住了陛下的手…… 在旁人忙着救火的时刻,没有人关心着他们的时候,我瞧见容易脸红又爱羞的谢默握着陛下的手,即便陛下想抽手,那个看似温和的男人却是不放。 陛下朝他皱眉,他对陛下微微一笑,笑容里有抚慰的意味,那时陛下怔了半晌,伸出另外一支手,拍拍他的肩膀。 或许他们并没有发现,这样的小动作有我在看。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那时的我忍不住扭过了头去。 再看下去,我怕我会失色,一个女人的嫉妒,掩藏地再好,也会露出痕迹。那两个人都不笨,而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在谢默面前失态,也不想陛下看到我嫉妒的神色。 嫉妒的女人,有时看上去会很丑陋,在宫中的我,早已看多了这样的人。 我不想,与那些丑陋的人一样。 但在这时候,我发现群集于御花园中的宫眷里并没有看到我的儿子。 令儿呢? 令儿在哪里? 他在哪里,他安全吗? 我的心顿时揪了起来,此时陛下问我。 “皇后,你怎么了?” 陛下温和慈善的神色里并没有伪装,我却无法再控制我的情绪。 我的儿子不见了! 我大喊,那时顾不得所谓皇后的仪态万方…… 太子失踪,是多么大的事情。 陛下下令宫中的内侍们都去寻找令儿的下落,我在他怀中低泣。 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我才能感受到这个男人的温柔。 可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若是,这样的温柔要用我的儿子去换…… 我虽是个渴望爱情的女子,却也是个母亲。 很平凡的母亲。 那时的我心神大乱,只是听着陛下调派人手与对我的宽慰,我并没有发现,那时谢默不见了…… 而后大批内侍回报都不见令儿的时候,我才发现谢默不在。 低声问陛下。 陛下只一笑,笑容之中带着一点无奈。 “他去找太子了。” 谢默去找我的儿子? 我大惊失色,一时间我以为陛下想错了,或是在诓我。 这怎么可能呢? 但见陛下的神情,又不象。 “他这个人啊,很倔强也很细心,皇子皇女们都很喜欢他,大抵是知道太子在哪里他才去的,你莫担心,太子无妨。” 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陛下所言淡淡,气定神闲。 他好象对谢默很有信心。 可是我瞧着依然在燃烧着的大火,心情依然不定。 “陛下放心吗?” “当然不放心,这人身体很不好,这么一闹,估计又得病上个半月一月的。” 其实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可陛下这么说,我又想继续问。 “那陛下为什么不阻止他呢?” “他认定的事情,朕说了也没用。” 淡淡语气,说不出的是喜是恼。 “陛下喜欢他什么地方呢?” “每一分地方都喜欢,不管是缺点还是优点,都一样……” “他会没事吗?” 陛下笑而不答,笑容有所指。 我回头,看见谢默自一条小路行来,怀中抱着的,是我的儿子,象是睡着了的儿子。 令儿,怎么了? “太子在仰明殿中读书,臣寻到他时太子被烟熏了几口,呛昏过去,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从他怀中接过令儿,我正欣喜,抬头见谢默疲惫的神色。 他的脸上衣上都蹭了很多的灰,发巾的垂角也被染焦了一半,狼狈的样子与平时衣着光鲜的模样有天壤之别。 陛下拍拍他的头,神色里象是有几分责怪。这时的谢默谢侍郎,我见他冲着陛下微笑。 笑容有些狡诈,有些刁钻,看得陛下闷闷,他却突然开口。 “既然陛下与皇后太子都无事,那臣退下了。” “你……” 我想留他,他是寻到我儿子的人,让他这样离去,我心不安。 陛下冲我摇头。 谢默对我行了一礼,小声言道。 “陛下、娘娘太子本是一家人,臣是外人,留在这里算什么呢?” 我无言。 陛下欲言又止。 他笑了笑,冲陛下行了大礼,走了。 看着他缓行如同龟步的背影,突然之间—— 我觉得他很寂寞。 在外人面前,他与陛下的感情要藏着吗? 不快乐的人除了我,是否也包括这一对有情人。 我抬头瞧陛下,陛下看着谢默远去的方向,神色怅然。 而后我听说,谢默回府之后就倒下了,病了半月。 再见他时,他容颜清减,不胜衣。 我的儿子见他如若无睹。 这是我的错,我对我的孩子说,那个他也很喜欢的男人,对于他的失踪,谢默无动于衷。 令儿难过了许久,其实我该告诉令儿是这个男人救了他…… 可是我没说。 | 乱·风·舞 2005-09-23 14:00:59 9樓 |
秘密不会永远是秘密。 纸包不住火,终于有一天,陛下与谢默的关系曝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没见到也不清楚,听进宫来探视我的兄长说陛下一日当众拉着谢默单骑策马去了西苑…… 只有他们两人。 为何发生争执,什么原因没有一个大臣知晓。 在朝为官的兄长说那时陛下的神情很绝望,而后谢默一言不发,拂袖离去。 称病闭门三日不见客的是他,日日沉淀酒乡的人是陛下。 而我前去探望陛下,那天夜里我发现他在流泪…… 为什么他一直不肯承认他爱朕? 他到底要朕等多久? 崔宜真的要比朕好吗? 陛下在我的怀里流泪,我的袖子上满是男人的泪水,那样的泪水,一滴一滴都象滴在我的心上。 此刻我怀中象个孩子似的男人很脆弱,对于感情男人与女人一样,也会受伤。陛下或许不知道他酒醉时的呓语,已经泄露了他的心情。 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 我很心疼这个男人,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而是一个沉溺在爱与不爱的困苦中的普通男人。 我记得那天的夜色很好,圆月高悬中天,这时,有个身着浅红色衣裳的男子踏月而来…… 我知道谢默宫中各门都有籍在册,圣旨也许他夜晚进宫,但我不懂他来做什么。 伤害一个爱你的男人,你很快乐吗? 我问他,他无言。 幽蓝色的瞳看着我怀中醉着的男子,他的眸里有淡淡的喜悦与悲哀。 其实我知道这时我不该让他靠近陛下。 可是我还是放手。 也许是谢默眼中那抹心疼打动了我…… 也或许,我更希望我爱的男人可以幸福,假若我不能带给他快乐,我希望至少他所爱的人,可以带给他幸福。 女人有时候很傻,可这就是女子的心情,我不明白别的女人是否会有我这样的心情,但我是这样想的。 我不知道门下给事中崔宜与谢默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晓得谢默对陛下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或许他只是将陛下当成一块踏脚石,可我知道陛下对他真的很好。 而谢默的眼神,就我看来很是真诚。 他在心疼我怀中男子吗? 理智告诉我不该让这个男人靠近我所爱的人,我不要他受伤害,可是脑海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我该把他交给他。 当谢默抱住陛下的时候,我瞧他眼中突然泛起一丝笑意。 很淡很淡,却也很温暖,这个男人看着陛下沉沉睡去的面容,很温柔地在顺着陛下的发。 “如今朝廷已经知道陛下与你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这也不是个秘密,但以前也只是私下里流传着,事关天子,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公然议论。我不知道谢家去年八月将谢默除名是否出于这样的缘由,但谢默并非孤立无援,还有他的舅氏郑家帮助他,去年他加冠,为他庆祝的人是郑家人。 但陛下的举动将他们的关系摊到了阳光底下,会对郑家与他的关系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他听我问话,什么也没说,只是顺着陛下的发。 面上的笑容依旧。 我看不出他的想法。 “你后悔吗?” 突然之间我很想问他对于这段感情的看法,如今大家都知道,这个男人即将身败名裂,他现在在想什么? “不悔。” 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他斩钉截铁如此作答。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他纤秀文弱至此,似是风吹就倒的病容,这样的他竟让如此强硬。 到底陛下给了他什么样的宠爱与承诺,能让他这样的坚信…… 喷涌而上心头的嫉妒让我口不择言。 “你不过是个男宠,你怎么可以对陛下如此信任?你以为他不会抛弃你吗?” “他不会。” 谢默静静看着我,唇边有一丝微笑。 “因为陛下的执拗?” 我喃喃,这个男人也看出陛下对自己所认定事物的忠诚与执著吗? “不,我对自己有信心,也对他有信心。” 他从容平淡的微笑。 那时我眼前的男人浑身有着让我不敢再看的,夺目的光彩…… 我不晓得他的自信从何而来,而他让我羡慕。 我无法象他一样肯定我自己存在的价值。 “你爱陛下吗?” “我不知道,但有很多喜欢吧!” 对于我气馁的问话,男人耸肩,悠然的口吻里突然浮现几分的不确定。 可是当他回头看陛下的时候,我瞧见他的眼里,分明有情愫存在。 可是,这个男人不知道他的心情。 那夜过去,陛下和谢默又如旧。 果然朝中人开始排挤他了,父亲这么说。 我以为他会很沮丧。 可他没有。 再见他时,他的腰板挺得比任何人都要直。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个男人不象我想的那般软弱,我这么以为。 后来有一天我有事找陛下,到得匆忙也没叫人传话,走近之时我看见陛下在吻他…… 我以为很坚强的男人闭着眼睛在低语。 我是个罪人啊…… 不,你不是,是朕强迫你的…… 如果我不心甘情愿,即使是陛下,也无法强迫阿默的…… 那么你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呆在朕的身边? 我所爱的男人轻笑,又在他的唇上覆下一吻。 这时方才显出几分软弱的男子抱住了陛下的脖子,什么话也没说。 我看到他依然紧闭着眼,却不再答话。 “就算你心中有别人,朕也不会放你走了。” “你明白吗,阿默……” 陛下轻拥他,这样喃喃的说。 | 乱·风·舞 2005-09-23 14:01:30 10樓 |
从看到那样的目光,听到那样缠绵的话语开始…… 我知道我的爱情没希望了。 守着寂静的殿宇,我把自己的感情与心力都投在令儿身上。 不想再知道关于那两个男人的一切,我甚至不想再看到他们。 可我毕竟是皇后,宫中朝内之事,瞒不得我。 震惊朝野的清河崔氏一族反叛一事,即便我不想知道,却也躲不掉。 清河崔氏,唐时中原五大高门之一。唐末战乱连年,崔氏一族通过“桃源径”迁至中略,以治家法度严谨而著称于世。 天下人有称帝的野心我不奇怪,即便是清河崔氏,谋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天子之位太诱人。 但我不得不说这家人太蠢,我朝立国至今,奉行关中本位政策,国势蒸蒸日上。清河崔氏要人没人要兵没兵,以他们的地位如象游离于俗世之外的云阳谢家一样,本来可以过得很好,而现在的他们…… 失败是必然的。 崔氏谋叛失败,一族成年男子参于谋叛的皆斩,未曾参与的于家中绞,亲族女子、年幼子女皆没入为奴。 死的人包括荣华长公主的驸马崔迪,即便他什么都不知道,据说驸马不晓得族人的反叛行动,陛下勒令长公主与驸马离婚,个性刚烈的长公主抵死不从,于公主府自缢身亡。 我不曾料到,温柔婉约的荣华长公主竟会烈性至此。 也许爱情真会让一个人痴狂。 虽然荣华长公主与陛下不是一母所生,但长公主这样去世,我想陛下心中必然不安。我知道很多事不从人愿,这样的事陛下也不想做,但也由不得他。 想着想着,女子心中柔软的那根弦又被触动了。 黄昏时分我本想去探望陛下,却有女官回报我说,有一宫人坠楼身亡,那宫人是新近没入宫廷的罪臣家眷,因工于女红而配往内廷。 女官的口吻异常惋惜,说那女子很是年轻,面目也姣好。 却不料就这么没了。 我叹息,也许这是她的命。 而后去探视陛下,行至半路,于秋心阁看到谢默…… 秋心阁在宫里是很僻静的地方,如今日我不是抄小路,也不会经过这里。 谢默在这里做什么呢? 又是为了什么事,我会看见泪流满面的他。 挥退了左右,吩咐她们不得将现在看到的事说出去,我进了秋心阁。 靠近他我才发现他的头发乱了,雪白的外袍上沾着点点的血迹,而他的十指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他的眼神很忧伤,里面满是绝望,眼泪不住地流着,即使他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在身边,泪依然止不住。 我吃惊地看着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你怎么了?” “都是我的错……” 他无意识的喃喃,他无意识的喃喃。 他做错了什么?我问他。 “阿玲在我面前跳楼,她说都是我的错,她说都是我的错,她问我为什么我不救他们……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阿玲死的时候,眼瞪得那么大,她看我,她看我,她死不瞑目……”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他似乎认不得人,我赶忙岔开他的话题。 “谢侍郎,你从哪里回来?说给我听听好吗?” 我说,以为能够缓解他的情绪,他却猛然楞住,颤抖的看着自己的手,整个人都在发抖,剧烈的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问错了什么,忙着拍他的背部,想让他平静一些,我以为他不会说话,他却突然平静下来。 “阿宜死了,他在我面前,被砍下了头……” 静静地看着我,那个男人的眼神象飘去了远方。 喃喃地,谢默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的唇角颤动得那样厉害,以至于连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阿宜是谁? 我好奇,又不敢问,只能劝慰。 “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阿宜死前还在对我笑,我不能让他身首异处的下葬……我把阿宜的头拣回家,把他的身体抱回家,我缝起来了,阿宜还是完整的。我不会女红,缝得不好,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我想多陪他一会,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为什么炫不同意,他为什么要说我会受不了……你看我很好啊……” “谢侍郎,你太累了。” 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虽然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可我知道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看得出来他的精神很不好。 “我不累,我不累,我很好啊……炫为什么认为我很脆弱,我很好啊!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为什么他不让我再去陪阿宜,阿宜已经死了,为什么我不能在他身边多留一会……为什么我留不住我最好的朋友,连他死了我都不能多陪他一会?” 他嚷嚷,眼神却是飘忽的。 我看着越来越激动的他,不知该怎么处理。耳边却听到温柔的呼唤,叫的人是他。 “阿默,过来,你受了很大刺激。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要和朕赌气,来,到朕身边来……” 怔怔地回头,发现那个人是陛下。 他的眼神那样温柔,对谢默张开了他的怀抱。 正是我梦寐以求的情愫,可谢默却好象一点也不珍惜,他象是被吓到了一样。猛地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就想跳窗子出去,却又跳不上去,还拐了脚。 陛下自然是心疼的,急忙忙扑上去就把他抱在怀里。 “阿默,你要折磨你自己多久……崔宜已经死了,他永远也不可能再陪在你身边了,你看朕,在你身边的人是朕不是他。” “你不是他啊……” 细小的声音自陛下怀中闷闷传出,瞬间陛下苍白了脸。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怀中低垂着头的人,一言不发地用袖子擦干谢默面上的泪水,离去…… 陛下的背影很孤单。 “伤害一个爱你的男人,很快乐吗?” 我又一次问他。 他茫然的看着我,好半晌,长叹。 “阿宜的死与炫没有关系,他在我身边,我怕我会怪他……人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情绪,我怎么能把自己的痛苦加诸在他身上。” 那双眼睛如此清澈,象是被泪水洗过。 而他身上,笼罩着化不开的忧伤。 我陪了他好一会,看他一个人独自坐在秋心阁里,不再流泪了,却郁郁地看着外边的湖水发呆。 倒是宁可他哭出来,可他说哭有什么用…… 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依然活着。 淡漠地象是无动于衷,和先前的他神情天壤之别。 “阿宜属于我年少时的那段日子,如今他走了,我也该长大了。不能总是象个孩子一样,等待别人的爱护与包容……只是没了他,过去的我到哪里去找呢?” 听着他的自语,我觉得他的心似乎有一块已经死了似的。 青年离去的背影依然挺拔,只是多了好些沧桑。 我去见陛下,陛下拒不见人,还摔坏了不少东西。 而后我听说谢默从刑场回来,而先前他所见宫中坠楼而死的宫女,是他无缘的未婚妻。 清河崔氏,这个曾经和云阳谢氏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而后我听说谢默的父亲与他的祖母也故去,他告假回去奔丧,却被拒之门外,他要求辞官守丧,陛下却象是和他赌气似的,不许,起复为旧职。 出外采买的内侍回来说,谢侍郎这段时间流连酒坊。 有时我也能看到他,经过身边的时候,盈鼻的是淡淡的酒气,他的眼里也有一层淡淡的雾气,象五月梅子黄时雨,那样的天气。 他的眸子这样的孤独与绝望,象是求助,那样哀痛与求援的眼神看的连我的心也要颤抖。 可陛下置之不理。 我不懂为何男人的心能冷硬如此,他难道不再喜欢他了吗? 一次我问,陛下转头看我,想说什么,突然又停顿了下来,谢默站在窗外,看着他,依然是那样的眼神。 陛下转过了头,对我说。 “要喜欢很容易,要不喜欢也很容易……有的人,在生命里不过是过客。”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一样冷酷。 陛下走了好久,我才出去,发现谢默就怔怔地站在外边。 他面容上的神情一片空白,我看不出他想什么,叫了好几声,他象是突然回过了神,看到我,竟然微微的笑。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样微笑了,和过去的他一样,让人感觉温暖而纯净的微笑。 这样的笑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来由的觉得哀伤。 为了他与他……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让自己这样受伤。 许是看出来了,谢默侧过了头,端详着我,他开了口。 “娘娘,我没事。” 一字一字,他说的很慢,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真的没事吗? 他还是笑。 “我没事,有的事,只能靠自己……我没事,真的。” 他轻轻的说。 我看着他清瘦的样子,他说话时温和微笑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的笑脸。 其实没什么不同,可我觉得象是隔了一层纱似的,看不清纱背后的东西。 霎时感觉他的身上象是有什么灰飞烟灭了,我不知道灰飞烟灭的是什么,无来由的觉得悲哀。 或许,是他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吧! “娘娘,这世上的承诺,其实是不能相信的吧……那些什么永远的,好像不能相信,这些话,会骗人呐……”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用天真无邪的笑脸用这样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感情象是淡去了。 除却上朝与公务,谢默绝迹宫中,陛下从未提过他的名字,倒是老来我宫里坐坐,却也老是发呆。 而后谢默自请外调为代州刺史,陛下准奏。 直到临行前听说陛下也没单独召见过他,只有他离去的那夜,陛下一个人坐在宫中不开花的墨荷池旁,吹了一夜笛子,着了风寒,病了一些时日。 这对我来说该是好机会。 但我心中很不安。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态,对于他们这样的收场我竟然觉得很失望。 谢默已走了半年,陛下在我面前依然不提他,他的名字就象禁忌。 我却忍不住了。 一次陛下来我这儿与我下棋,我问。 “陛下要放谢刺史外任多久呢?” 陛下看着棋盘,不如我想的会迟疑会发怒,他神情没有改变,连想也没想似的脱口而出。 “不久。” “那什么时候召他回来?” “一年。” “为什么?” 我看陛下依然舍不下他,心下不由叹气,似乎此生,我是赢不过他了。 “入三省为相者,必须得有外官经历,他资历太浅,如再不任外官,朕如何拔他为相。现在的他,已经能对抗一切的风浪了。” 陛下玩味的看着他手上的棋子,漫不经心的对我这么说。 我大惊,一时棋子拿不住,竟跌下地去,裂开。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了,陛下的心情,他为何对待谢默如此冷酷的原因,可是,这个男人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呐。 知道他失去了什么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了,这样他就能陪着朕了。” 陛下微笑着落子,淡淡的笑着,笑容也很天真。 我如堕冰窖。 | 乱·风·舞 2005-09-23 14:02:16 11樓 |
一年刚过,谢默回京了。 据说是陛下亲自接他回来的,于是他也就回京来了,但我们在宫中再度相见,却不是出于陛下的意思。 与往常不同,此次是他进宫来谢陛下。 本也是寻常事,外任官员回京,前来拜见陛下,我见得也多了。 但他不一样。 再见他,明明容颜依旧,明明笑容也依旧,但比起我记忆里的俊秀青年与优雅的男子,现在他的神情分外柔和…… 不再象以前的全然坦诚,也不象走前,隔了层纱。 我不知道什么改变了他,瞧他看陛下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水天一色净如蓝。 回京的他越发温和,似乎外放这一年,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 我还是觉得很怪,但想不出来。 宫里的皇子皇女依然很喜欢他,尤以舒王冥为最。但这舒王也不是没有火气,今年他九岁,初见谢默回来,撇了头。 谢默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但冥在谢默面前就象一个孩子,有一个同龄孩子该有的样子。 那一天我也在场,冥突然问起了谢默的父亲,谢默说了其父谢清的一些往事,连上的神情很平和。 我记得崔宜死时他的样子,而后提起,他悲伤的眼睛,可是现在我却看不到。 我知道他肯定是伤心的,但我看不到他的伤心。 那样的伤心象是被藏了起来。 或许这样对他来说也好,也许受的伤多了,抵御能力也强了吧! 那时我这么想。 新春刚过,陛下临朝册授,拜谢默为中书令。 本朝立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宰相就此产生。 听到这个消息,我惊的一夜未眠。 我不明白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谢默能力再好,就算陛下喜欢他,又岂能把国事当儿戏? 谢默竟然也领受,而不推辞。 这样卤莽的君臣,会将国家引向何地? 中书门下,机要之地,地位甚至超过尚书省,而谢默出任为中书省首脑,岂不是代表年纪轻轻的他比其余的宰相能力更强? 国朝取群相负责制,为相者群聚于中书省政事堂议政,商议国家大事。中书出令、门下封驳、尚书奉行,三省各司其职,三省长官皆为相。如今谢默领中书省,年轻若此,也没有做出多大成绩,谁会服他? 我的忧心随着父亲的到来而增加了。 任职左仆射的父亲一反斯文常态,在宫中气急败坏,连声指责陛下不象话。说自己怎么能在那样一个靠身体骗来荣华的男人底下做事,还得被他压制。 我劝慰父亲,没有用。 父亲为人素来温和,如他也是这样光景,那谢默的处境,恐怕是相当难处。 听说他日日受人排挤,处事异常艰难。 连谢默在朝中任官的几位舅舅与子弟也受到牵连,但郑家人依然站在谢默身后。 这也是一件奇事,站在谢默身后与他风雨同行的人不是谢家,却是他的母舅一族。 我不明了其中的内幕,但这对谢默却是好事。 郑雍,谢默表兄,与他极好,这次被明升暗降,但他还是面带微笑对待表弟,听人说看不出异常,这两人依然亲密的很。 谢默也如常,微笑的待人接物,很是自在的模样,象是那些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奇怪的是早该跳出来的陛下和以往一样对朝中局势睁只眼闭只眼,一点动静也没有…… 听宫人们说谢相近来越发瘦了。 我越想越奇怪,最近陛下召见谢默很勤,而且每次见他必然大献殷勤,直到谢默逃开才罢休,这样依然迷恋那个男子的男人,会对自己喜欢人的处境不闻不问吗? 我不信。 后宫应当离政治远些,方才能够平静一些,我知道这个理。 可有些时候,有的事,容不得人不管。 借着前去向陛下问安,我想问陛下的想法。 在那里,我看见谢默正在陛下身边安眠,看他的样子,似乎很疲惫…… 午后的阳光透过参天高树的缝隙,投在殿内有班驳的光影,映照着那人身上,他的神情全然的放松。 不得不承认这男子吸引人。 有的时候,纵然我再不喜欢这个男人,也会情不自禁为他所迷惑。 如果说天下的事物皆由上天鬼斧神工而成,那上苍对谢默也太厚待了。 每每冲破我迷思的总是陛下对他的好。 六月酷暑,陛下为他扇风。 见我到来,陛下竖起食指示意我小声些。 他说谢默有三日未眠,好不容易才歇下,莫惊了他的神。 很温和的样子,不象是平常的他……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在谢默身边的陛下,很不一样。 象是脱去了面具,很爱笑也爱唠叨的陛下,我很少见。 每次见了,心里都唏嘘不已,也老是嫉妒。 幸好那个罪魁祸首现在正眠着,看不到我这副样子。 正在胡思乱想,陛下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我想知道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他这般疲累陛下心中没有感觉吗? 朕知道啊,可有的历练是必须的,不如此,将来如何能成大器。 回头看了谢默一眼,陛下答道。 那人当然不知道他的举动,懒懒地安眠。 陛下的笑容有丝神秘的意味,我想他一定心中已有算计,只是不愿对我说…… 而后没几天,我就知道了。 父亲又进宫,气急败坏的来见我。 他说陛下把他们上的题本都留中不发,任凭下面的人心急似火,独陛下一人悠哉悠哉。 瞧着垂头丧气的父亲,我心里暗自叫好。 叫好是为了陛下这招实在狠,又很准,群相欺负谢默陛下不出声,但他们上的奏本陛下就留着不处置,看谁硬过谁。 偏偏要紧的事情陛下又处理的妥当,门下省与御史台的言官们也无牢骚可发,看起来我暂时用不着为国家的将来而操心了。 简直是莫名其妙,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满心欢喜的理由,我竟为这个高兴了半天。那个男人如何,于我又有何干,为什么我老是不由自主的要去关注他? 我自己也不明白。 阴沉沉脸,我送走了父亲。 回来时我看到谢默,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的笑颜,面上神情疲惫依旧。 见我他笑笑。 笑得很贼。 我暗自跺足,他想做什么。警惕地看着他,他又笑。 “谢皇后娘娘为臣担心了。” 他、他怎么知道我担心他? 这个可恶的人冲我眨眨眼,借口自己要去处理政务,就这么溜了。 | 乱·风·舞 2005-09-23 14:02:55 12樓 |
对谢默我向来又气又恼。 也多羡慕。 羡慕的是陛下待他真好,而他于陛下到底情有几分,我不知。但我看他凝视陛下的目光之中,隐约,是含情的,只是他表现的平淡。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对陛下,有情。 我从来想不到,这样的他,竟会有儿子。 谢默的儿子快满一岁了。 不知消息从何而来,消息传来之时,私下里朝野大哗。 他与陛下也大吵了一架,甚至,是在我也于当场的情况下。 那日陛下饮宴,说是他为陪客,实际上的陪客是我。陛下酒喝了不少,菜夹得很少,那人菜夹得多,酒喝得少。即便如此,酒过三巡,陛下神采奕奕,那人已是不胜酒力,陛下偷眼瞄他,他微笑。 “听说你多了个儿子?” 他一愣。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就这样呆呆看着陛下,连自己手上的杯子翻落,都不觉。 “臣……” 臣字音未落,陛下已经厉声喝道。 “这是真的吗?” 他不动声色,招呼内侍递他手巾,拭干沾到酒液的手。 “做什么这么凶,又没有外人在。” 小声的嘀咕,声音轻的只有在座的我们三人听到,当下噎得陛下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涨红一张脸,手指指着他发颤。 却是,没办法再大声。 谢默这人其余本事我不甚佩服,惟他处理危急时的灵动与机敏,我是羡慕得直想学又学不到。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这事我以为陛下和他说笑,天下人皆知谢默孑然一身,虽以飘逸如仙雅望京畿,至今却无谈婚论嫁的人选。 与他不算太熟,但我晓得这人清高自傲,断不肯轻易折腰,如不算上与陛下那层关系,这人非常洁身自好。 他会有儿子?陛下怎么会想到这么离谱的玩笑…… 该不是哪条脑筋又想岔了,于是无由来的酸意又浮上心头。陛下向来顺风顺水,只有这位谢相,看上去便不是位好收拾的主,也难怪他老是胡思乱想。 不自觉,那刻想偷笑。 只是我没想到陛下问话是真的,谢默确实有个一岁大的儿子,生下那孩子的女子姓萧名月仪,是兰陵萧家的小姐。 于是他又入宫来了,陛下召见,不得不来。 这人蒙受陛下如此宠爱,竟然还做出这等事,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我忍不住瞪他。 他始终不肯讲此事的因果来龙,无论陛下如何威逼利诱,他只是笑,温和而从容的微笑。 瞧着陛下瞧着我,都是如此。 直到陛下说要杀了那女子。 “那请陛下将臣一同赐死。” 清亮而悦耳的声音划过我耳际,抬头,望见的是他严肃的脸。 我不曾见过陛下神情如此僵硬,我也没见过那个忧伤而温柔的青年眼神如此冷漠。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 一字一句,陛下咬牙切齿。 “臣身为男子,有保护妻子的义务。” 他低声言道,言辞恳切。 陛下听不进去。 我瞧陛下已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谢默说什么也没用,棘手之事,谢相你会怎么处理? 有点觉得幸灾乐祸,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紧张,或许我衷心盼望他们之间裂痕越来越大。 但如果他们真的分了,我也不舒服。 女人的心理,有时就这么奇怪。 正在此时,陛下又发话。 “事到如此,朕也不和你计较,以后别见他们了。” “做不到。茶凉了。”他倒了茶,看看,皱眉,让人换新的上来。 “你……你把孩子过继给谢奇好了,朕记得他与孙涵夫妻无子。” 陛下握紧了手,谢默抬头看了他半晌,我这时方有些慌。 虽然想过无数谢默如今的应对方式,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没料到被惹毛了的他会这么凶—— “庭儿是谢默的儿子,与谢奇同辈,过继与他岂不成了笑话。再说臣是男人,怎能不对自己做下的事负责。如果陛下真要追究月仪,倒不如先治臣之罪。如陛下要萧家人赌命,请先收臣之命……” 说到最后,越来越气的人反倒变成他了,而后告辞,气冲冲跑掉。 我愣愣。 “陛下……” “让朕静静。” 懊丧的男人如此作答。 那时我突然有些理解,陛下喜欢这个男子的理由。 他够特别。 虽是陛下的情人,却依然有着男子的担当。我突然一阵好奇,与这样的他结缘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呢? 没想到几日之后我就见到她了。 陛下的眼睛象是要杀人,这般阴沉的目光很少见,奇怪的是在他身前看似必恭必敬的布衣女子倒是从容得很,一点也没被他吓到。 我不知道陛下和她说了些什么? 距离太远。 而后行礼完毕,她出来时,我唤住了她,仔仔细细打量。 这个女子容貌美丽,眼若弯月,总象是在笑。 和那个温和的男人不同,如他是水,这女子则是火。 我这样说,她摇头。 “谢家阿兄如水也象火。” 我不觉如此,但也不想和她辩,我好奇的只是一点。 “你喜欢他吗?” “是,我喜欢他。” 她幸福的微笑,毫不犹豫的回话。 又是一个痴心的女子,我低叹。 “值得吗?” “自己喜欢,便是心甘情愿,就如娘娘待陛下。” 我一惊。 “你……” “我对他,如同娘娘待陛下。” “喜欢是这样的方式吗?” 难道喜欢就是要造成他的困惑?我知道最近谢默被陛下烦得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我不解,她摇头。 “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娘娘守着陛下便心满意足,月仪只想让他笑得开心一些。” 迎风杨柳旁的女子,眸色清亮如水。 “是吗?” “就算他与陛下在一起,陛下也不能剥夺他的幸福。谁愿意孤独一生?” 我问她谢默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我实是不能相信,那样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萧月仪看了看我,脸微微一红。 她说这不是他的错,谢默二十二岁那年有几个月流连酒坊,每每喝醉,都得别人扶他回去。 “于是啊,我就设计了他,有三次呢。” 女子有点得意的对着我笑。 “他知道?” “也许,我倒觉得不知道的可能性大些,醉得那么沉……”萧月仪侧着头,喃喃。“反正现在我生下了庭儿,不管陛下高兴或是不高兴,谢家阿兄与我的关系已割不断……他喜欢或是不喜欢,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许他喜欢一个人,我就不能喜欢,天下哪里有这么不公平的事?” 说话的时候,她笑着,那样的美丽。 后来我听说,这位不凡女子早已出家做了女冠,陛下听闻这个消息,只冷哼了一句。 我不喜陛下的态度,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假使有错,那也不该是一个人的错,萧月仪若是有过,谢默也不无辜。 陛下听我所言,沉默了一会,方才说自己其实并不怪罪,心里虽然不好受,但事情发生了也就是发生了,他也没办法改变,他只是怕。 “怕什么?” “和朕一起,委屈了他,也寂寞了他。朕怕他的本能觉醒,他有一天会记起他是男人,他会想做一般男人想做的事。” 我的问话,陛下遥望宫城远方,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我不懂为何萧月仪说谢默非常寂寞,而陛下也说他寂寞。 宫中多寂寞,如我也习惯了。 为什么,那个饱受宠爱的男子会寂寞? 那时我不解,而后待到中秋,我才发觉。 或许三人之中,最寂寞的人,是他。 | 乱·风·舞 2005-09-23 14:04:27 13樓 |
中秋人人团圆相聚,陛下在这一日喜开家宴。 我读异域史书,言唐皇好饮宴,总在中秋大宴群臣,陛下与唐帝不同,这一日总还给大臣与他们的家人。 这一日,我们与陛下相会。 宫中妃子多,昔日妙丽容貌、青丝如瀑今已衰。就如上阳白发人,君恩未享,只见红颜渐老。 我不知道陛下对我们这群后宫的女子做何想法,甚至我不以为他会对我们在意,陛下意气风发惯了,而后宫的女人们习惯于伪装。于是陛下瞧不见我们繁华背后的黯然神伤。 而他也忙,忙碌到了一心只能容下那个男子,看不见我们的心伤…… 但这样的陛下,每逢中秋,会开家宴。 看看后宫之中生活的我们,可好。 我总恨不起我所爱的男人,有时总在想,他是不是很狡猾,而我又很笨。每每我绝望于自己的爱情,他总会适时给点甜头。 快要熄灭了的火焰,似乎又点燃了一点。 中秋夜,属于后宫的女人们。 那天的谢默无声无息,就象没有他这个人存在。当我来到陛下身边,蹙眉打量台阶之下按宫阶排列的嫔妃与陛下,发现今年一如往年,陛下脸堆欢,妃子面含笑。 看上去很好,只是我看得出陛下的言不由衷。 他的眼神象是已经飘到了别处,瞧着人笑,笑意却不到眼底。 莫非,这一年一度的中秋宫中大宴,并不是出于陛下本心。我与他结发这些年,对这男人也不无了解,他于人距离甚远,个性虽然开朗爱笑却也淡漠。 换句话说,除了他认定的,其余他一概不放在眼里。 我坐不住。 虽然一心企望与他相亲,现在却坐不住。 想那个人喜欢我,可我讨厌虚伪的温柔。 我称病告退,陛下准,神情之中看不出异常与不解。 我为什么还不肯死心? 又一次这样告诫自己,气恼于自己的没出息,我行步匆匆,冷不防,耳边传来悠扬的琵琶声。 不知不觉,我又来到秋心阁,宫中最为清冷的地方。 正见谢默坐在秋心阁里弹琵琶,闭着眼睛,神态很专注。 银亮的月色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上,他一个人拨弄着琵琶,此情此景,他有别样的魅力,我觉得凄清。 为什么他不回家? 当我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神有一刻茫然。 “家?回去也没有人,回去做什么。” 为什么不叫陛下陪你,反正他也无心宴会。 我没好气,在谢默身边坐下,望着他的琵琶出神。 他看了我一眼,声音很低。 “很抱歉。” 抱歉? 我犹疑地看他,不解。 “没有我,娘娘或许笑容会多些。” 这人的目光很真诚,我却只能摇头。 “没有你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陛下喜欢的人,恐怕不是象我这样的。陛下喜欢的人,是你啊,谢相。” 骗自己没多大好处,伤害只会更深,这点我早就知道了。 “这……” 再看他,他脸红了,抱着琵琶左看也不是右看也不是,见我看他,他的目光低低瞧地下。 突然心里有点想捉弄他。 “如果本宫要你让出陛下,你如何?” “不行。” 声音毫不犹豫,且还斩钉截铁。 “不行?” 我禁不住拔高了音,这人就不能让我好过一点吗? 正气又恼,他轻声言道。 “有个知心的人不容易,寻到了,怎能轻易放弃?” 我无言,突然说不出话。急忙间看到桌上的团圆饼,装作不经意,我又问。 “为什么不吃团圆饼?” “一个人吃没意思,不吃也罢。” 他淡淡地冲着我笑,眼神明明很寂寞,却装得不在意。 这时我心有些酸,想起每年这样的日子,他都是这样过得吗? 又想起心不在焉的陛下。 世事不如人意,纵然富贵者如我们,也是一样。 那夜我远远的坐在飞英阁看着陛下前来寻他,看到那个寂寥的人在见到陛下时候,面容上突然泛起温柔的笑容。 瞧着他看陛下吃团圆饼。 瞧着他弹琵琶给陛下听。 我瞧着他,他瞧着陛下,陛下看着他,轻轻的吻上他的唇。 至始至终,谢默没动过团圆饼。 而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陛下对我们的感受不在意,他介意的是谢默的感受。只是不想那个男人心中的愧疚加深,所以他开家宴。 那时我已对这段感情释然,想起来只觉得那两个男人都很笨。 却又笨得忠诚,如他对他,彼此之间似乎都已认定了彼此。 忠实的不是人,却是爱情。 或许,这也是幸福,那两个人所独有的幸福。 | 乱·风·舞 2005-09-23 14:04:44 14樓 |
爱情与优秀无关。 以前我以为陛下之所以喜欢谢默,是因为他的出类拔萃,而后陛下告诉我,他喜欢谢默,是因为谢默很笨。 初时我不解,真不解。 那样一个象是处理任何事务都游刃有余的人物,在陛下眼中,竟然很笨? 那是一次茶会,我与陛下坐于碧游轩品茗,瞧见谢默与一个男人在我们面前不远处的回廊里不知争论什么。 那个男子我认识,他名字唤作蓝梓怀,为良宜长公主驸马的二弟,也是太华长公主的驸马,时任吏部侍郎。 这是个据说脾气很不好的男人,而谢默的脾气向来很好,他们二人凑在一起争论,倒有趣。借着宫中错综的回廊走道,谢默绝看不到这里,我便兴味盎然地瞧着他们,一旁陛下也瞧着他们,与我一样兴致勃勃。 我不知道私下的谢默竟是这样的模样。 象狐狸。 他眯着眼,朝蓝侍郎比划双手,蓝侍郎摇头,也伸出一支手,竖起五指,还朝他说了什么。外人传言好脾气的谢默听话后沉下脸,露出几分为难。 这两人究竟在谈些什么,搞什么鬼? 正莫名其妙,陛下轻笑。 “君阳又不知道看上蓝卿哪样古玩,想借来赏玩,这是在和蓝卿讨价还价呢!” “谢相既然喜欢,取来就是,蓝侍郎也不象是个小气的人,何必这样私下讨论。啊,我倒忘了,传言这二人关系很不好……” 我一下想到自己失言,陛下看了我一眼,又笑。 “要取走他人心爱之物,哪个人心甘,在朝中也如此行事,岂不是为自己树立敌人,倒不如借来玩耍几日便还。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要什么,朕哪里找不到给他,何必每次都这样给人陪小心去借……蓝卿虽然与他关系尚算不错,也难缠,这不是自讨没趣……” 话音渐渐低了,陛下象是自语。我听得迷糊,问。 “谢相与蓝侍郎关系不错?” 听父亲兄长所言,这二人势同水火,哪里好来着。瞧现在蓝侍郎一脸趾高气扬,谢默也瞪了他好几眼,陛下说错了吧…… 我犹疑,陛下摇头。 “那两个人相处的方式就是这样,恨不能把对方损得脸面全无,实际上关系倒是不错。自从那时他们打了一架之后,关系就变得很好了。” 陛下出言含糊,我吃了一惊,又看看那一双人。 这二人堪称我朝世族公子代表,如此风流人物也会大打出手? 许是陛下体察到我惊疑的目光,他想了想,道。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次君阳把蓝卿修理得很惨,记得蓝卿眼圈都是黑的,好象过了大半月才消!” “谢相打赢了?” “也没有,病了一个月,伤处全在衣服下面。二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强……这个笨蛋从来都不知道找朕帮忙,傻瓜。” 陛下说道,灌了一大口茶,我不言,心里对陛下的说法存疑。 我怎么也看不出所谓谢默很笨的迹象,不知道这位谢相究竟在陛下眼中是什么模样。 不远,谢默笑眯眯的走来。 “陛下,皇后娘娘安好。” “怎么,你又和蓝卿借古玩?” 礼毕,陛下拉他在身边坐下,问。 “是啊,这是什么?” 他指指桌上摆着的一盘象是水果一样的东西,一脸迷惑。 “这是西瓜,薛王出使‘玄冥’带回来的新水果,据说产自北域。你还没见过吧,今天朕宣你进宫,就为了尝这东西,你吃吃看,好不好吃……” 说完,陛下挑了块大片果肉递与他,他尴尬地看看我,不敢接。 “吃吧,本宫又不是没有手,自己会拿……倒是谢相到底问蓝侍郎借了什么?” 我笑,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老蓝答应借我越窑青瓷马。” 谢默喜滋滋回道,象是很开心的模样,只有陛下阴沉了一张脸。 “老蓝?” “是啊,蓝侍郎不是姓蓝,所以我唤他老蓝。” “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好了?” 陛下的口气很认真,我似乎瞧见他头顶上都在冒烟。有点想笑,才别过头就发现谢默不停的朝我使眼色…… 看来某人的醋罐子打翻了。 我清清喉咙,忍住笑意,严肃的说道。 “大臣们之间互相取绰号也不是新鲜事,谢相姑表兄弟郑雍郑侍郎不是人称‘两脚狐’,陛下何必这么计较。再说了,既然是谢相有求于蓝侍郎,自然也得放下架子,倒不知谢相是怎么和蓝侍郎说的?” 你满意了吧! 瞧着谢默脸上冒出欢喜的笑容,私下我恶狠狠踩了他一脚,瞧他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我轻笑。 我虽然当作自己看不见,但有时机报仇的时候也决不放过。 为他解围,也是要有代价的。 见他一脸奇怪,陛下也奇怪。 “你怎么了?” “是啊,本宫还在等谢相的回话,谢相怎么不说了?” 谢默咬牙,我看他朝我笑笑。 “臣回娘娘话,臣答应借信王的秘色莲花尊给蓝侍郎赏玩,所以蓝侍郎……” “等等,你说你要借贤的东西?” 虎视眈眈,陛下打断他的话,我又见陛下开始冒烟。 “这……” “你要借他的东西还不如借朕的东西,那小气鬼怎么会借你东西……” 陛下冷哼。 我与他对看,苦笑。 陛下吃得是哪门子醋啊! 信王独孤贤豪爽好客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有事求他,只要合乎情理道义,假如他能做得到,这位王爷决不推脱…… 如今陛下竟然因为吃醋,把信王的性子扭曲成这样。谢默啊谢默,你还真是害人不浅。 我朝他摇头,谢默又红了脸,急忙分辨。 “先前信王已经答应借与臣秘色莲花尊,况且这种东西,为皇家御用,怎好问陛下取用……又不是不要命了……” 最后一句很小声,咬字却很清楚,他还瞪了陛下几眼。 “你……你……你不气朕就不舒服是不是?” 陛下瞪大眼,看他。 “臣不敢。” 嘴上必恭必敬,我脚下却觉得有风袭过。 陛下轻哼,我不动声色。 陛下又看了我一眼,谢默也看了我一眼,我还是不动声色。 见我不理他们,他低叹,他也低叹,回首双目相对,他瞪他,他也瞪他。 而后陛下拖走了他,见他们走远,我忍不住伏案大笑。 这两个人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谢默踹了陛下一脚,而陛下的腿想勾他的腿,却勾到我的裙摆…… 笑了半天,开怀了半天,又发呆了半天,我揉揉笑疼的肚子。招呼宫女扶我去陛下寝宫,不知道那二人现在闹成什么样子了…… 到了陛下寝殿,只见一群内侍宫女候在门外。 我正想进去,服侍陛下的高公公却好言拦阻,说是现在我不宜进入。 难道他们打起来了? 我一惊,急忙忙推开高世宁,进了殿,却发现—— 有交颈鸳鸯一对,正缠绵。 见是我,两个人都呆了。 我从没有见过衣冠不整的谢默,而这样的他如此妩媚生姿。 看到陛下背上的红痕,谢默胸上的印记,我也是过来人,不会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样的场景我该躲远点,可我的步子无法移动,我也开不了口。 陛下一副恼羞成怒的神色,却还是不及谢默反应快。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反应竟然是用被单把陛下包起来…… “娘……娘,你……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陛……下……不在。” 他结结巴巴,不复以往口齿伶俐。 而后陛下的脑袋从被单里钻了出来,敲了一下谢相的头,开口便骂。 “什么叫朕不在,你这笨蛋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宫里,这是宫里,不是你的府邸……” 气呼呼地叫,陛下揉揉谢默的发,口气虽然凶恶,眼神却是温和的。 我想说话,谢默却又早了我一步。 “是啊,这里是陛下寝殿,我记错了……”他尴尬的朝我笑笑,又道。“该包起来的人是我……娘娘当我不存在好了。” 我目瞪口呆的瞧着他一把扯下陛下身上的被单把自己包起,直到又被看呆的陛下从被单里拖出来。 那时他的脸涨红,呼吸也不顺。 可是,如此狼狈的他,这么笨的他却赢来陛下数不尽的爱怜。 陛下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骂过我。 而我忘不了,陛下眼中的那抹淡淡笑意。 或许我这辈子都无法翻身了。 那日我这么想。 | 乱·风·舞 2005-09-23 14:05:03 15樓 |
那日之后,经常在皇城里闲晃的谢相很少在我面前出现了。 但这不代表他没在宫中出现,据我身边的内侍们回报,他依然在陛下身边频繁出没,只是行色匆匆,而且行动诡谲。 宫人们说这位大人一瞧见我身边服侍的人,原本悠闲自得的步子立时便如兔子遇上鹰,逃得飞快。 看来那人还未放开,我想。 京中人所共知,中书令谢默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那日被我逮到他与陛下在御榻上滚成一团,陛下一脸无所谓,慢条斯理还朝我笑笑,谢相浑身有如煮熟的虾。红通通的耳朵,红通通的脸,他蓝色的眼睛怎么也不敢看我…… 最后还是陛下看不下去。 “又不是见不得人,你脸红成这样做什么?” “你少说一句行不行?” 面对陛下匪夷所思的问话,他的回应是把一旁放着的软枕轰上陛下的脸。 陛下没生气,我倒不知道他耐性有这么好的。 正觉玩味,陛下一把抓下软枕扭头看我。 “皇后还有事?” “没……” “那就下去吧!” 陛下微微叹气,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犹疑。 “陛下还有什么要说吗?” 不会就只吩咐要我下去吧…… “没了。” 脸不红气不喘,他问了谢默一句话,谢默红着脸瞪他。陛下看看他,突然一脸得意洋洋看着我,倒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陛下这副反应? 再看,谢默正瞪着陛下,嘴里好象还在嘀咕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话,却觉得这二人之间的气氛融洽。 很想偷听,可是偷听不到。 那日我被陛下毫不客气赶出了他的寝殿。而后我想逮住那位红虾宰相问话,却难得很。 可我还是好奇。 我不明白究竟什么事,陛下会如此愉悦,而那人面红如火,乘着我不注意,还飞快的拧了陛下好几把。 他究竟说了什么话? 陛下极重隐私,我甭想从他那里挖到什么消息。 于是我只能围堵谢默。 无论他怎么躲,毕竟在宫中,最后谢默还是被我逮到了,谁让他还是在宫中出现。 如那日一般,谢默还是红通通的脸,红通通的耳朵。 认识他也算久,今天才知道他这么容易脸红。 我笑眯眯看着他,他战战兢兢看着我。 好象猫与老鼠的游戏…… 我从没想到有一日我与他,会变成类似于猫抓鼠的情形。谢默畏鼠,我想他一定不愿意充当被猫抓到的老鼠角色。 时至如今,也由不得他,习惯于呼风唤雨的谢默心里大概是不太舒服吧! “娘娘,有事?” 他试探。 “没事本宫找你做什么?” 他点头又摇头。 “那也是,可臣现在很忙……” “你敢违抗本宫的懿旨?” 我拿身份压他,他愤愤嘀咕几声,低头。 “臣不敢。” 很好! “那日你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那日?哪日?” 他一脸怔怔,象是尚未回过味。 “就是那日……” “啊?” 他还是呆呆的模样,真是笨,可那样无辜的神情又傻乎乎的叫人气不起来。 “就是那日,你与陛下在御榻上……” 我眼神对着他飘啊飘,还需要我再说下去吗? 谢默本来就很红的面孔顿时象着了火似的,他盯着我,带着几分警惕。 “娘娘……” “嗯哼!” “娘娘到底想知道什么?” 他微恼,瞪着我。 这家伙胆子倒大,我微笑。 “你那天和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为什么会这么开心?” 他又一愣,神情不知所措。 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想知道他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回头看他,他垂下了目光,不看我。象是凝神细思,看来是不愿意说。 也罢,这是他与陛下的隐私,我这么强求他说,是我的不是。 正想开口让他不要说了,他却道。 “我说我喜欢他。” 谢默的声音低如蚊呐。 我怔然。 就是这么简单的四个字,陛下就这么开心吗? 我也喜欢陛下,为什么在这么多年里,我从来不曾对他说过我喜欢他。 如果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与谢默一样坦白。 不是喜欢身为皇帝的他,而仅仅是那个复姓独孤,名炫的爱笑男子,其实,我的喜欢也曾经这样简单。 我的高傲与矜持,是不是摧毁我幸福的元凶? 错或者不在于陛下喜欢上了谁,而是我究竟做了些什么。 微微的苦涩浮上心头。 谁是谁非,现在的我,分不清了。 | 乱·风·舞 2005-09-23 14:05:31 16樓 |
我总以为我恨谢默,而我努力不恨他。 每每想起也怨他,可是见了他温和又迷糊的笑脸,脾气却发不出来。这男人天生就讨人喜欢,对于陛下如不幸,于他则幸。 平时总在想,陛下爱上一个人,无关男女,只是因为那个人对上他的眼。 很多人想从我口中探听谢默与陛下之间的关系,对此我总是沉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喜欢上一个人不是罪,我不想破坏那两个人得来不易的平静。 但话又说回来,陛下与他关系如此暧昧,无数次的露馅,居然到如今市井之间都只以为陛下待他只是宠臣。 我知道很多人与我一样,只是保持沉默。于是谢默与陛下的关系,显得扑朔迷离。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谢默在陛下身边,竟已有十年之久。 我在陛下身边,也有十年了。 陛下依然不爱我,他还是爱着那个同样喜欢笑的男子。 虽然陛下待我甚薄情,但我也不怪他,至少他对他自己的爱情忠诚。 我只是走不进他的心,这不是我的错。 不能说已经释然了,嫉妒没一天止歇,但至少表面上,我努力伪装若无其事。 只是在无人明了的内心深处,我也在做着自己的努力。 或许未来我依然会失败,但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我的努力陛下知道,谢默也知道。 每次看我陛下总是微笑,可私下无人,他叫我不要把心思放他身上,他说喜欢上一个人他已经太累,无法再分心给第二个人。 陛下是个奇怪的男人,我所认识的男人当中,没见过象他这样固执的人。 “比喜欢还要喜欢,那或许就是爱了!” 记得他说话时温柔的神情,但这却和我没有关系。 我对他的话只是沉默,我现在无法做到死心。 心情有时连自己都无法控制,陛下不也是一样。 我说,他沉默。 也罢,由你。 他长叹,不再劝说我。 陛下不赞成我的努力,而另外一个当事人对我的态度却是鼓励,或者说竟有些乐见其成。 我不懂谢默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懂他对陛下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情。 有时看他凝视陛下的目光里有着复杂的情绪,苦恼与喜欢并行。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其实他看陛下的时候,神情异常柔和,也有淡淡的喜悦在飘。 喜欢上一个人,心情便由不得自己。 就这点而言,陛下、谢默与我,都一样。 于是我们的关系渐渐微妙起来。 而三个人中唯一不变的是陛下对谢默的感情,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陛下对一个男人的爱情,竟然没有改变过。 就我所知那二人的关系也曾情到浓时情转薄,而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陛下又开始喜欢上了他。 但就是在那段陛下对他爱情淡去的日子里,陛下依然待他很好。 记得那年月夜下,谢默不在场,陛下笑言,他们是师兄弟,有着比一般人更为浓厚的情分。 而我知道那只是陛下心底话的一部分,当年陛下酒醉的时候,他曾说过谢默是他一手打造一手培养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与他完全不同的,第二个隐藏着的自我。 或许这能够解释为什么陛下待他如此不同的原因,但我想陛下这样爱惜他,不会仅仅只是出于这个理由。 也不会只是因为,谢默很笨。 每每看着谢默优雅的举手投足,总会想起陛下所言“水天一色净如蓝”。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据说传承自谢默的祖母,突厥可汗的女儿阿史那大公主。他有着非我族类的眼瞳,受得却是地道江南文化的熏陶。 有一次问起谢默所爱的地方,他脱口而出的地方竟是大漠。 这是个十分矛盾的男子,我总在想陛下是不是因为他的异于常人而喜欢。 而问起陛下,陛下总是摇头失笑。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找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呢!因为他是他,所以才喜欢他,不就是如此吗?” 我无言。 那时由衷羡慕谢默,遇上陛下,实是他一生之幸。 但我料不到如此被陛下眷宠的他,竟要娶妻。 | 乱·风·舞 2005-09-23 14:05:49 17樓 |
任何一个男人说要成亲都不奇怪。 只除了谢默。 我很清楚他是个正常男子,陛下也清楚,但我就是想不出他成亲的模样。 相信陛下与我想的一样。 所以当这位谢相趴在回廊的栏杆前懒洋洋的喂一池锦鲤饵食,说自己要成亲,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抬头瞧瞧,天好风好景致也好,倒是个连开玩笑也好的日子,但这样的玩笑,“笑果”估计不会很好。 果然,陛下刚喝到嘴里的茶喷了一地。 “你说什么?” 他怀疑的问。 “臣要成亲了。” 还是懒洋洋的声音,同样的漫不经心,谢默连头也没回。我摸摸耳朵又看看他,觉得耳朵没有问题。横过头看着他,他不理我也不理陛下。 “你说什么?” 陛下声音登时拔高,那个人终于回了头,一脸温文的浅笑。 真是的迷糊得离了谱,没看到陛下已经要七窍生烟了吗? 我暗自摇头,他朝我笑笑,极狡猾。 这人打算做什么? 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我有点害怕。 “臣……想……成亲!” 一字咬一字,柔婉的南音真是好听,但那是平时,现在还说得这么清楚,就是火上浇油。 “不许。” 不出所料,陛下依然老话一句。 他沉下脸,气上心头。 “陛下不已经准了吗?” 我吃了一惊,瞧瞧陛下,陛下气急败坏。 “朕什么时候准了的?” “陛下年初有旨,全国上下凡满二十五岁的男子皆需成亲。臣年纪已二十有七,也该成亲了。” 他慢悠悠言道,朝我挤挤眉。 这时候他还有心情笑啊! 我回瞪他一眼,暗想这人真不知死活,那头陛下脸都气红了。 “朕是下了旨,可你不算。” “为什么臣不算?” 他跳了起来,面红似火。 “哼,朕认为不算就不算。难怪朕提这法令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原来心里早就有了这主意……你到底想什么?” “陛下……庭儿需要母亲。” 谢默打断陛下的话,又看看我,目光里似是有话。 这是为人父母的心情,我懂。 就如令儿是我的宝贝,谢庭于谢默来说,也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只是我能懂,陛下却不懂,他话音才落陛下已拂袖而去。 偌大的亭子里,只留下我与他。 “你就只因为这点想要成亲?” 就这一个理由,我不信。 他沉吟半晌,方道。 “娘娘可曾听过李俊幼妹的名号?” 李俊幼妹李聆音,出自名门,为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的聪慧女子,只是传闻之中,李聆音的姿色很一般…… 莫非他真的看上了李家小姐,我又一惊。 “你喜欢上了她?” “臣与她是朋友,她象是臣的妹妹。” 谢默的目光很真诚,而我不懂。 “这和你要成亲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想娶她?” “李俊想把她嫁予孙尚书的儿子孙麒,臣看不过眼。” 他回了我一个看似与我的问话毫不相干的答案。 我知道孙麒与李聆音在京城之中一样有名,只不过孙麒是以贪酒好色恶名在外。李俊这人虽然出自赵郡李家,为我朝八大高门之一,可这个人却势利的很。他竟想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孙麒那纨绔子弟。 这不是要把李家小姐推进火坑里吗? “所以你想……” 他不言,朝我一拜。 “还望娘娘玉成。” 如果我不从中协调,就靠谢默,恐怕陛下决不会肯。这我知道他也知道,他也知道我生平最恨的便是卖女求荣、贪恋富贵而不顾及家人幸福的人。 他看透了我的性子,我却看不透谢默。 心里觉得有些呕,但这次我不得不帮他。 同是女子,我不想李家小姐凋零。 去看陛下,陛下正烦躁不安的在屋里踱步。见是我,他很烦恼的拉我坐下,问我,这些时日有哪方面可曾亏待了谢默。 “陛下有没有为他想过呢?” 我当然知道陛下待他一如既往的好,可是现在我不能这么说。 听我的话,陛下一愣。 “朕当然考虑过,这和他成亲有什么联系?” “陛下不能否认,谢默和陛下一样都是男人。或许陛下不觉得有何不妥,可谢默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他也会寂寞……” 陛下沉默,目光之中有几分惆怅。 “朕知道,每到中秋,他从来不吃团圆饼。有时朕半夜醒来,看见他一个人坐在窗口看月亮……朕知道朕私心重,可是朕不想与旁人分享他。” 有时陛下也肯和我说心里话的,只是内容都是我不愿意听的。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很难逃脱的了这样的束缚,但这也没法子,我微微一笑,道。 “如今谢默的儿子也有六岁了,象那么大的孩子,确实需要母亲照料。而多个妻子,对于陛下与他的关系,岂不是也多了一层掩护,陛下不会希望,他和陛下的关系造成他的困扰吧……” “这……你先下去,让朕好好想想。” 陛下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 而我出了陛下寝宫,发现谢默候在殿门之外。 我对他说我已经对陛下说了,他无需担心。 “那还是不够的。” 他这么说。 我恼,本宫已尽力,莫非他还嫌弃? 正欲言,他又道。 “陛下的心需要安抚,光是说理,不够。” 谢默的面容上泛起了几朵羞涩的笑容,他看我微笑。 后来他进了陛下的寝殿,后来陛下下旨为他和李氏聆音指婚。 我以为他就只是单纯的想为他的儿子寻找一个母亲,也只是单纯的保护那位象他妹妹一样的女子。 可后来我听进宫来探望我的兄长说,陛下的举动是政治联盟,这桩婚姻将与我朝关系最为密切的世族赵郡李氏与中洲第一世族云阳谢氏联系在一起。 或者娘娘会忽略谢默的身份,可他自己不会,陛下也不会。 兄长的笑容异常暧昧。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该怎么面对这样的爱情。 我以为陛下只是单纯的喜欢那个爱笑的男子,就如同我喜欢陛下,可是现实却并非如此吗? 兄长说陛下当年要云阳谢氏派幼子上京参加科考,是为了牵制那个古老的大家族。 谢默的身份等同于人质。 而谢默之所以肯屈就于陛下身边,有一部分原因必然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家族。 宫中朝上的事情,每一件事情的背后,都有着很深刻的联系。 莫非他们的感情是伪装? 一切都是假的吗? 我不敢相信,却又怀疑。 陛下下敕,于当月为谢默与李氏聆音完婚。 谢默成亲那日,陛下突然生病了。 我忧心如焚,前去探望,却见好端端的他。 “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朕不想与别人分享他!况且,他与李聆音婚前居然认识,朕不知道……” 微微红了脸,陛下如此作答。 那一刻,我突然在想,纵然他们的情感之中有着阴谋的成分,可在时间的消逝里,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象是不能随心所欲控制的,自己的感情。 那夜听说谢默因为发现陛下装病,气急败坏的告假,带着家人回云阳去。 陛下说自己要前往江南巡视,于当夜南下。 我知道,陛下是为了追那个男子。 而后又传来西颢入侵我朝边境的消息。 陛下携他回京,我们又见面,没几日,陛下又带他往去边境。 只是我想不到,半年以后,传来北域交通要道被西颢截断的消息。 谢默与朝中的一批精锐大臣,都被困在安镇。 陛下回京了,他没有。 整整一年的音讯全无,陛下不做事的时候总是发呆。 而后安州城陷,从安州城来的两名生还者都言—— 谢默死了。 | 乱·风·舞 2005-09-23 14:06:13 18樓 |
那日黄昏我瞧见舒王独孤冥在哭。 刚开始我以为有人欺负他,可后来想想又不对。 这孩子自那日之后,就很少再哭了。 舒王冥的生母是早逝的齐淑妃,因为他的母亲身为权臣齐英的女儿,所以陛下一点也不喜欢这孩子。他在宫中没有后援,又不为陛下所喜,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我见他常常郁郁寡欢,性子严谨也不爱说话。除了对他的老师谢默外,对于别人,这孩子很冷漠。 其实我不懂谢默为什么会对这孩子特别好。 对于陛下、他与齐英之间的恩怨,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陛下与谢默的老师——名闻天下的大儒顾震,是被齐英逼死的。 虽然舒王冥是陛下亲子,陛下也不喜欢他。 我不是第一次见他哭,淑妃过世,我还是德妃的时候,那夜我也曾见他哭。 那时谢默正好路过,我瞧他想走,又留。 明明都当作自己看不见的绕过了假山,又不知道为什么原因退了回来。 “你为什么哭呢?” 谢默脸上的表情很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 舒王冥的反应是咬了他一口,我瞧他的手腕都流血,他的眉梢皱起,言谈依然温和。 “哎呀,怎么可以咬人呢!要被人说起,会说淑妃娘娘不好。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啊!” “才不会,娘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小皇子嚎啕大哭,蹭得那位大人一身眼泪,他的眉头全部皱起,谢默爱干净在京里是出了名的,他竟然能忍受这个我觉得有些好笑。 谢默的反应是吃了一惊。 “淑妃怎么了?” “娘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啊?” 谢默一愣,我见他抱住了舒王冥,软言温语。 “淑妃不在了,所以殿下在哭?” 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看着他,舒王冥咬着唇,却不答话。 我见谢默把他搂在怀里,不顾他细小的挣扎。 “那殿下就在臣这哭吧,今天之后,就别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哭了。哭并不能改变什么,走了的人就是走了,活着的人依然得活下去……” 小皇子看着他,傻傻的。 谢默摸摸他的头,用袖子擦了他的脸,又看看自己的袖子叹气。 那时我觉得谢默象傻瓜,齐英垮台,淑妃已逝,还需要在这过气皇子身上下什么功夫? 而后我得知,谢默当了三皇子舒王冥的老师。 再而后我就未见过三皇子哭,但他老是和兄弟们打架,每次我要责罚他,都被谢默所挡。 有一次冥打了令儿,我忍无可忍。 谢默依然阻拦。 “你为什么要这样护着他?身为兄弟竟然殴打兄长,身为臣子,竟敢殴打太子,这象话吗?” 我质问,他扬起了眉,声调铿锵有力。 “娘娘怎么不问问太子殿下对舒王殿下说了什么话?太子言语有辱淑妃,臣不认为殿下需要容忍下去。” 也许令儿有错,可让那个小子打我的儿子我不许。 于是闹到陛下那头,陛下如我所想并未袒护独孤冥。 我正得意,谢默朝陛下下跪磕头。 “弟子之错在于师,如今殿下有错,是臣教不好的过错。请陛下责罚臣……” 我气结。 这人是陛下的心头肉,陛下怎么可能责罚于他。 陛下只是叹息,他说这事就算了。 气呼呼的走出殿,我却见舒王冥于殿外。 我不想理睬他,他却拦下我。 “你想做什么?” “儿臣来向娘娘赔不是。” “怎么你也知道错吗?” “儿臣无错,儿臣来此,是先生要儿臣来的。” 谢默,他又在搞什么鬼? “哦?”我问。 “先生说要儿臣体谅娘娘身为母亲的心,也请娘娘体谅儿臣的人子之心。” 我什么话也说不得。 他竟然比我更会教孩子,我觉得很懊恼。 但我清楚我的溺爱之心只会毁了我的儿子,于是我求陛下让他也任太子的老师。 他把我的儿子教得很好,教舒王冥也教得很好。 但我和舒王冥依然不亲近,我觉得没亲近他的必要,我不懂为什么谢默要在没有价值的他身上下这么多的心血与心力。 如今谢默身陷安镇死生未卜,舒王冥的哭泣,是否为了自己未知的命运? “舒王为何哭泣?” “先生走了。” 我问,舒王冥低声说道。 “他走了又不是第一天的事,舒王何必哭成这样?” 我觉得有些好笑,笑意却因为他下一句话凝滞在嘴边。 “安镇已被大火烧成了废墟,所有官员,包括先生,全部遇难。” 他泪流不止,眼里都是悲恸的情绪。 这是说谢默死了? 怎么可能! 我看着舒王冥稚气又沉着的目光,捂住了嘴。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了。 我不信。 陛下会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我前去寻找陛下。 陛下却抱着一堆衣物在发呆。 看到是我,他笑了笑,很勉强的笑。 “这屋子里都是他的气息,人虽然不在了,却好象还在一样。” 陛下的话有点语无伦次,我看着他,在他身边坐下。 “陛下……” “这个傻瓜答应过要保护好自己的,他说过会好好保重自己,看朕好好努力做个好皇帝,他答应过陪在朕身边……” “陛下。” “你看看,他的衣服还在,他的发簪还在,他的东西都还在,这个傻瓜自己却不在了。” “他明明答应过会陪在朕身边,如今他却食言,这个人……这个人……你看,他的东西都还在,为何他人不在了。” 陛下把自己怀里抱着的东西放在我怀里,固执的要我看。 怀中的衣物没有呼吸,却有着属于那个人的味道。 云阳谢默爱墨荷,他雅好熏香,只用云阳谢家造香坊造的墨荷香剂。 宫中人只要一闻到这样淡雅迤逦的清芳,就知道他来了。 可是这样的人,现在不在了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陛下,我知道他现在很伤心。 我只能听他说话。 陛下从没有这么唠叨这么罗嗦过,可是他也从没有象现在这样的有人情味。 你看这簪子,是羊脂玉做的,君阳喜欢用世上最好的东西,世人都说他豪奢,可是梓童知道吗?他不是因为这是最好的东西他才喜欢用,用羊脂玉是因为这样的东西质量贵,不会丢!这家伙向来迷糊,丢三拉四,贵重的东西在他身上,才会记得这东西很贵,会小心点……你说他是不是很笨…… 他好怕疼,没次朕弄疼他他都要捏回来,你说他象不象小孩子? 他贪睡,朕每次叫他上朝都得大动干戈,不仅得把酸到家的话梅剥去内核丢到他嘴里,还得被睡迷糊的他不住得推……你说这人脾气坏不坏? 喜欢看雨的时候就拖着朕去看雨,也不管朕忙不忙;和他养的那只坏猫起争执的时候,那人从来都是袒护自家那只坏猫…… 陛下喃喃自语,甚至忘了我在身边。 这个男人对他的影响力,竟有这么大…… 连生活中一些小小的细节,在陛下的记忆里也是这样清晰。 “陛下喜欢他吗?” 我低声问。 “朕也不懂为什么,可朕喜欢他,就是莫名其妙的喜欢。” 我怀中男人的唇在抖,身躯也在抖,在我的怀中,他热烫的泪水染湿了我的衣裳…… 这样脆弱的他我没见过,或许过去陪在脆弱的他身边的人是谢默,而今他已经不在了。 人不在就是输了。 无论影子的力量有多么强烈,走了的人永远都是影子,活着的人才会是胜利者。 于是谢默走后的日子里,陛下待我虽然还是很淡漠,我却过了一段好时光。 宫中不见谢默曾存在过的踪迹。 他用的东西都烧了。 陛下严禁一切人提起他,连在谢默身边服侍经年的梁首谦也调去和舒王冥作伴。 我知道陛下并没有忘记他,而是想起他心里太痛,所以才不想看到属于他的人或事。 我以为我的幸福近了。 上苍却和我开了个大玩笑。 谢默未死,还被得知他或许尚在人世弄得方寸大乱,丢下朝政的陛下寻了回来。 那时我们已有四年未见。 而我们再见,也已物是人非。 他失去了记忆,连眼睛都不复是过去的蓝色。 而我,已经不愿意,再出让自己的幸福。 他和我,都已经变了。 | 乱·风·舞 2005-09-23 14:06:45 19樓 |
初时相见,我以为那男子是谢默。 后来又觉得不象。 虽然长相一样,但那个男人太瘦,瘦得都到皮包骨头的地步,而且他的眼睛是黑色的。 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轻易改变颜色? 我很肯定他不是谢默,陛下或者只是想在他身上寻找那人的影子。 这个男人看上去就很可怜,他除了那张脸,哪里象那个风流倜傥的贵公子呢? 虽然谢默的身体也不好,但也不象他那样,荏弱的象是风吹就倒。 我以为这个男人不会成为我的威胁。 因此对于陛下不让我见他,我也无所谓。我一直以为他只是陛下从某地带回的,谢默的替代品。 奇怪的是陛下待那个替代品也很好,或许这只是移情作用。 我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是真的谢默。 直到那日不经意,在夜半时分我见到他转而变蓝的双眼。 幽蓝色的眼睛,优雅的举止风范,他还是象我记忆里的那个人。 眼睛的颜色其实不重要,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谢默还有回来的一日,也或许,我不想让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除却眼眸颜色不同,谢默改变得不多。 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承认,只愿意去想,他不是那个人。 他只是替代品。 而今我再骗不了自己。 可他也不象是谢默。 面上有温和的笑容一样,腻在陛下身边也一样,只是现在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抑郁的神色,多了几分开朗。 陛下看着他,也在笑。 温和笑颜,比起我这三年来所见的,都要快活的笑脸。 只有在他身边,陛下才是快乐的吗? 远远的我冷冷的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今夜睡不着觉,出来散步竟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我也觉得受伤。 为什么陛下要把那个男人藏起来,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的事实,为什么陛下到如今也不能信任我? 我对他究竟算什么呢? 清冷的风吹在庭院中,也象吹在我的心上。 我不晓得自己在院子里坐了一夜。 我不晓得自己的裙摆被露水沾湿了,我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 我不晓得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绝望? 我不晓得为什么,我对谢默的怨恨,起了就再也压不下。 为什么他还要出现在陛下面前? 为什么老天只在乎他的幸福却不给我幸福? 天亮的时候,我的心凉了。 我不想再见到那两个人,可我逃脱不了。 我不知道我的兄长从何处得知谢默依然活在世间的消息,而且在朝中大肆传播。 兄长自然是为我着想的,可是我并不愿意他这样做。 而我不知道谢默依然活在世间是不能传出的秘密。 我不知道苦的究竟是我还是他。 我不知道该同情我或是同情他…… 我不知道他的活着,竟然也是一种罪。 事情缘起,是来自安镇的文书厉文道的指证。 他说谢默通敌叛国,因为他,所以安镇失守,死难无数。 问他为何当时不说,他说那时以为谢默已死,人死不言其短,可他现在还活着,就不能让他逍遥于世。 谢默有口不能辩,他丧失了记忆。 我看他呆呆的看着陛下,眼神很困惑。 激动的中书舍人裴元度为谢默辩解他决不是这样的人。 但他也无法,为谢默洗清加诸于他身上的罪名。 这是无解的一场辩论。 被指控的人没办法为自己辩解,而他看似无辜的眼神被人言为伪装。 震怒的陛下拍案而起制止了群情激昂,却堵不住天下人的口。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陛下没有能力保护谢默。 那日兄长进宫,言谢默必被处极刑。 “妹妹,你放心,以后你不会再苦了。” 我不觉得开心,我竟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就我所知,我所认识的谢默不是他们嘴里所言那样的人。 “阿兄,你是为了我吗?” 我不由不疑。 兄长不言。 “如果是为了我,而去伤害无辜的人,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不会原谅你。” 我气极。 “妹妹,宫闱之中多诡秘,你不想设计别人,别人未必不会设计你。为了太子将来的天下与你的后位,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那时我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待我一向慈和的兄长,眼神是那样的黑暗。 而我,我只能沉默。 因为我知道,他说得对。 在宫里,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无论是用多么卑鄙的方式。 所以,就一定得牺牲陛下心之所爱吗? 如果陛下没有了心,那他还是他吗? 我有一瞬间的动摇,仅仅只是在,那一瞬间。 我不知道现在那双人的近况,我以为他们坐困愁城,却没想到,这两个人都是这样平静。 再次相见,谢默的眼已是蓝的了,听说他的眼睛会变色,是被人下了药,如今不服药,他的眼也恢复了。 就象原来的他。 他坐在陛下身边,两个人一起读书。 笑语不断,偶尔目光相对,陛下对他微笑,他也对陛下微笑。 如此宁静,如此祥和,就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我止住了步子,陛下在场,我无法见他。 我觉得有愧。 而后乘着陛下上朝,我去见谢默。 谢默在宫内的居所,大多是陛下朝见臣子的便殿,甚少宫人服侍,皇后嫔妃也少见他,男女大防,毕竟得遵守。 昔日谢默在朝为官,陛下与他常宿钦明宫,那是当今皇帝为寿王时先帝所赐的王府,陛下册为太子,王府升为潜邸。先帝驾崩,陛下为皇,将潜邸扩建为宫,占一坊之地,为天子私邸,不住嫔妃,不派宫人,内中服侍的尽是阉人。 那是我无法涉足的地方,皇后统领六宫,母仪天下,却就有这么一处宫苑,是我的禁地。 陛下说,不愿再有人去打扰他。 那里,是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我所爱的男人让我止步,以往我听从,可今天我不得不走这一遭。 身处风浪中心,谢默的身体却象是恢复多了。 今日见他,气色甚好。 那时他正在钓鱼,我到的时候,他钓上一尾鱼,他的义子谢寻在一旁帮忙。 其乐融融。 和谢寻说话的时候,谢默那样轻松的笑脸我许久未见。 但他还是他。 世事几多沧桑,可终有人没有改变。 如他如我的执著。 起初我没让人惊动他,只是站在角落,看着他钓鱼,与谢寻闲谈,时而微笑,时而皱眉,时而无奈。 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站了一会。 见我谢默有些吃惊,想了想,便让谢寻下去。 对我,他还是老样子。 温文而有礼,不卑不亢。 “你打算怎么做?” 我开门见山问话,他一愣。 “怎么做?” “如今朝中形势,对你极为不利。你打算怎么做?” 他耸耸肩。 “过一天算一天吧!” 脸上看不出神色,他淡淡的说。 “只要你肯离开陛下,本宫有办法保你不死。” 我言道,虽然这事我插不了手,可救一个人我还是有办法。兄长如此设计于他,就是怕动摇到我的地位,如他不在陛下身边,兄长也不会再对他如此执著。 他却摇头。 “谢谢娘娘的好意,臣心领,但不能接受。” “为什么?” 有什么会比他的命更为重要? 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微笑,眼睛却没看我,他看着眼前偌大的水塘,水面上植满了荷,却是和宫中一样的墨荷。 传说中的墨荷来自谢默的故乡云阳,传说中的墨荷花色如焰,传说的墨荷极恋故土,非云阳不开花。 传说中那样的花朵,凋零时花会变成深紫。 陛下在宫里种了许多墨荷,即便这许多年过去,他所命人种的芙蕖没一次开过花,可他还是年复一年命人继续栽种。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许,这花在京城,在宫里也是会开的。” 记不得是哪一年,他对我这样说过。 “若是它永远也不开呢?” 做夫妻久了,即便面对天子,我也不是时刻如履薄冰。 陛下听我这么问,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口吻还是坚定如昔。 “也许它始终不会开,但也许它会开,都不去做,不去努力,即便墨荷会开,谁又知道?”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却没有看我。 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话语,他却说出来,到底是和我说,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呢? 眼前的男人自己都茫然。 我忽然对陛下起了怜悯之心。 爱人的心,都很苦。 即便相爱,却也不能保证永远,爱人的心,患得患失,即便地位高贵如天子,又如我,也不能保证我们的喜欢就能成为永远。 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另一个他。 而那个人却是离得我所喜欢的人,越来越远。 终为天子,终为臣,那二人心互许,却是逃脱不了这样的网。 不能够单纯的喜欢一个人。 只因为他是他。 我不知道为何我忽然想起了过去,也许是眼前的人这时泛起的笑容,还有他脸上恬淡的神情。 现在的谢默并不是谢相,他只是普通而平凡的布衣男子,没有记忆,不明了他的姓氏他的名所含有的责任与艰辛。 在陛下面前,此时的他,也许只是姓谢名默,他只是普通人,为天子眷顾,只是这样简单。 有时候人忘记一切,反而是幸福。 他的笑容恬淡,看着眼前不开花的墨荷,他看着我,微微的笑。 那是开怀的神色。 “如他们所言的都是实话,那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臣还活着,臣想总有什么理由让臣努力的想活下去。陛下待臣心诚,臣不想辜负陛下,纵然是死,也要死在陛下身边……” “你怎么这么冥顽不灵呢?” 我知道我动摇不了他的心意,这个男人个性与陛下同样的固执,虽然失忆,他的个性却也没多大变化。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人也是一样。 而听闻我的叹息,他轻笑。 “娘娘,喜欢一个人,有罪吗?想活下去,是罪吗?” 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瞧着我。 我无法回答他。 纵使我过完这一生,我也无法象他一样的真诚面对自己。 喜欢一个人或许是错,想活下去或许是错,真诚的面对自己决不是错。 我知道他对陛下和他对陛下一样,都是真心实意的,虽然他不说。 我知道陛下如今处境非常艰难,朝中言官们如此踊跃的要处死一个人,而谢默的好友努力而执著的想挽救他的行为,显得这样弱小而无力。 我知道陛下爱那个男子,很固执也很认真,但我想不到陛下对他的爱情如此执著,执著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 我听说陛下打算退位。 陛下如今春秋正盛,他怎么会想到退位呢? 我不信。 可我去见他,他却告诉我这是真的。 “朕不再是皇帝,君阳便能活着了。如果朕不再是皇帝,那也许,他不用再受这么的指责,担负这么多的罪。” 陛下的神色极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甘。 他的神情里似有深意,我却看不出来。 可我不甘心,为什么陛下要对他做到这地步,为什么呢? “他是为朕活下来的,这么的艰难,他也为了朕活了下来。如果朕无法保护他,朕还算是个人吗?朕辜负他太多,哪怕这次要朕豁出去,朕也要保住他,就算千夫所指,就算朕被人骂成昏君……放心,就算退位了,朕也还是太上皇。当了太上皇,就可以逍遥自在,不再成为言官紧咬的对象。” 他的神色异常柔和,我却想哭。 “陛下,放弃这些,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也许吧!但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现在,朕不悔。” 他微笑,走出门外。 我偷偷地跟着他,发现他是去找谢默。 “陛下。” “别行礼了,朕快不是皇帝了。” “咦?” 他吃惊,瞪圆了眼。 “这么惊讶做什么?如果朕不是皇帝,你会嫌弃朕?” “不会啊!你还是你嘛!” 左右四顾,谢默小声道。 “那朕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等朕不当皇帝以后,我们带着谢寻搬到钦明宫去,好不好?” “为什么?我不懂。” 谢默不解,陛下轻拥住他,侧着头说。 “不当皇帝,朕也还是太上皇!没有权力的皇帝,下场大多都不好,权力这东西,朕不能放,如今只能避开风暴,才与你安生的过日子。有什么责任,交给令儿去承担。钦明宫是朕身为‘寿王’时的私邸,虽然登基之后扩建成宫,但始终是朕一个人的地方,没有妃子,没有那些吵人的大臣,就你和我,除了近臣,什么人也不见。我们住在那里,平静的过日子,你说好吗?” 谢默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他抚抚陛下的发,把自己的头靠在陛下的面颊旁。 依然是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 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得这么无法自拔,可我知道我不想让陛下离开我。 如果他不在,即使我身为太后,我的儿子贵为天子,又有什么意义? | 乱·风·舞 2005-09-23 14:07:18 20樓 |
最早发现我在流泪的人是令儿。 “母亲,为什么你哭了?” 认真的孩子,我的儿子这样问我。 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我不能告诉他我怨恨他的父皇只对一个男子专情,我也不能告诉他满心的酸楚与哀伤。 在宫廷里,每走一步都得小心,怨恨与嫉妒是最容易置妃嫔于万劫不复的罪。 我能做的只有擦干泪水,我只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我的儿子,我必须保护他。 “母亲只是想起外祖父,所以才会哭……” “母亲骗我。” 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怔怔的看着我的儿子,不懂他为何这样说话。 “母亲……”我欲言,却被他打断。 “舅舅已经告诉都告诉我了,母亲是因为那个男人,所以才会这样伤心。” 清晨朝阳初升,我的儿子本是活泼的青年,他的神情一向爽朗,此时却冷酷地不象是我认识的他。 又是兄长,他究竟想做什么?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我一把抱住令儿,我问他,他的舅父究竟告诉了他些什么。 “舅父说只要世上没有那个男人,母后就不会再伤心了。” 令儿立刻回答,他的脸上敌意强烈。 “你现在所想的,马上忘记它,不管阿兄和你说什么话,你都忘记它。什么事都不要做!” 我厉声,我知道这孩子想做什么,但这是足以危害到他自身地位的蠢事。 我绝不允许他做。 令儿激愤的瞧我。 “为什么我不能,他身为大臣以色媚主,如今又通敌叛国,诛了也是为国除害……为什么母后不同意……” 我的儿子正值青年,气盛如火。 可是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能去伤害谢默,只有他不可以,因为谢默曾经在一场大火中救过他。 我迟疑地看了他一眼。 该说吗? 如果说了,也许令儿对谢默的敌意会减轻一些。 这时我却看到这孩子的眼神,满满都是怨怼,他不喜欢谢默,陛下也就不喜欢他。 虽然我的儿子身为太子,陛下对他很是器重,但这孩子不满足。 太子的尊贵地位使他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同样也养成了他骄傲的个性。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可以得到。 这件事,我很早就明白了。 我的儿子却不懂。 我知道我该告诉他,可是我最后还是没有说。 很久以后,每当回忆起这一天,也曾想过我说了该当如何,也许事情便不一样,但我始终不曾后悔。 不想自己的儿子与他靠近,这是我的一点私心。 于是我只能端出身为母亲的威严告诫令儿。 “你是太子,不能胡乱行事。别人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可是……” 令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可我已经累了。 看着他尚显稚嫩的背影远走,兄长的阴影如蛇一样缠绕在我心头。 我不知道兄长教唆我的儿子恨谢默做什么。 而这孩子眼中异样的狂热让我心惊。 他打算做什么? 又想起陛下说要退位的,那张和善而又从容的面容,我又是一阵哀伤。 如果那男人不在,是不是比较好…… 光凭兄长的挑唆无法置那个男人于死地,就算兄长再强硬,也无法抵抗得了陛下的权威。 天无绝人之路,陛下许是有办法了。 我并不想谢默死。 可是如果他的存在会让我的儿子做傻事,那他必须死。 颤抖着我打开兄长给我的小纸包。 他说这是一种毒药,无色无味的,一日吃一点,日子长了,便能让人在没有痛苦的情况下渐渐消逝生命的药,这药有个美丽的名字叫做“勾魂”。 谢默如今每日都吃药。 自从他回来之后,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他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御医,陛下也总是自己给他开方子。 久病成良医,以前听闻陛下说自己想学医,以为只是他兴之所至,很快便会放弃了,没想到他却坚持了下来。 原因只是为了他心头上的人身体不好,总是生病。 如今谢默吃药,若是陛下所开的方子,我可以亲手煎好送去。 若是每日按方子煎药过去给他,仗着平素与谢默交好,不会有人会怀疑我。 话说最毒妇人心,我没想到我伪装的本事竟能如此之好。 每次谢默喝我送去的药都对我真诚的说谢谢。 面对这样的他,我竟也能微笑。 不露一点声色。 这样陌生的自己连我都觉得可怕,心里却又一丝愉悦,象是冲脱了过去的枷锁。 但这样的愉悦,我内心也极力的否认。 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解决他的事。 但我没想到陛下并未退位,而是找到了新的证人,我也不曾料到竟然有人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为谢默作证。 原因只是为了,谢默曾经给过漂泊无依的他几碗饭和一份活计。 那人说谢相救了他一家人,虽然也许,谢相并不记得他,也不知道他的感激之情。 只是这样。 同时跟着那人进京来的,是西颢将领樊德的书信,证明了谢默的清白。 我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于听说,听说谢默并未通敌叛国。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厉文道,而厉文道指证于他,只是因为嫉妒。 嫉妒谢默的人生比他来得平顺比他过得好。 “平平是人,为何他就是活得比我好?” 这是旁人转述的,厉文道的原话。 痴子,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埋怨有何用,想着他的理由,可笑得让我摇头。 而后他因为叛国罪,三司会审,判绞。 也是听说,他死之前长笑,言成则王侯败则贼。 倒也是条汉子。 听到他死亡的消息谢默只是沉默,他越来越苍白的面色上面,有一丝奇异的情绪,我看不出来那是什么意思。 而我不知道,兄长给我的药,见效来得如此之快。 其实那时我没再下药。 那日我前往探视谢默,他与我谈笑,突然之间他七窍流血…… 血流不止,染红了他的白衣,染红了我的五色裙摆。 太医诊断的结果,谢默中毒。 我以为我的行径即将败露,也罢,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先前我也曾想过被陛下发现的那一日,我会有什么反应,而这日真的到了,我却如此镇静自若…… 可是陛下和太医,所有的人都不曾怀疑到我。 他们说,谢默也许撑不过去这几天。 他的身体不行了。 靠在床上,在痛苦中保持着清醒的谢默听着太医与陛下的对话,突然开了口。 “我想看蓝色的花。” 这世上哪来蓝色的花朵呢? 陛下十分为难。 谢默摇头,对陛下言道。 “我想看,陛下去摘好吗?” 我不知道陛下是否昏了头,他竟然真的自己跑出去了。 那时我看谢默唇边有丝奇异的微笑。 他安静的靠在床上,即便异常的痛苦,也只是小声的呻吟。一旁的御医为了给他解毒,不停的喂他牛乳,又不停的催着他吐出来。 那样凄惨的场景,被折磨得象是奄奄一息的他连我都要看不下去。 我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 铜滴漏滴答,光阴在水声里一点一点的悄然流逝,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还是叫人找陛下回来吧…… 我对他这么说,他摇头。 “我就是想看蓝色的花!” “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蓝色的花啊!” 我喃喃,他颔首。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蓝色的花。” “你知道?” “我知道,就是因为没有,才让他去找的……” “为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他现在在想什么。 他微笑,说得却是无关我提问的话题。 “陛下会偷腥,他说他是为了国家。我懂他身为皇帝,必须对有些势力加以安抚,我也知道他老是怀疑自己是否正常,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正常的男子。我明白,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不舒服你可以说!” “我是个男人,要怎么说呢?我能告诉他说我不要他去找女人,因为我会嫉妒……我能告诉他我不愿意他看任何一个女子,因为我会嫉妒?娘娘,您说,我可以这么说吗?” “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啊!” 我说,我这样说,他摇头。 “娘娘,陛下与臣的关系本来就不正常,象是不能曝露在阳光下,只能在阴影里开放的花朵。娘娘要臣怎么说呢?女子可以对她所爱的人吃醋,那是天经地义,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在意?必须要顾及到大局,世上的人,不是这样要求我吗?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只能忍,看着他高高兴兴,我也只能摆出笑脸……”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累了,如果今天我真要死,那平时从他那里受的气,总是要讨点回来……现在再不解恨,也许以后就也没有机会了。我是不是很傻……” 他微笑着看我,眼角里有泪光浮动。 你喜欢他吗? 我问。 “比喜欢更喜欢,可是这句话永远也不能说。” 谢默叹息对我道。 “为什么?” “得来太轻易的东西,损毁得也快。那些永远什么的承诺,都会骗人呐……如果他能够把我放在心上,我也要守护好这份感情……如果他以为他不曾了解完全的我,那他会不会一直都把我放在心上。臣也会嫉妒啊,娘娘认为我不会嫉妒你吗?看来臣伪装的功夫很好呢!” 他的表情略微带着点得意,而他的眼神焦距渐渐模糊了。 “如果当初朝廷没有下旨要求家里送嫡子上京应考,如果当时我不听舅舅的话直接走,如果我能按自己的意志辞官,如果我能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我们未曾相识,会不会更好些呢?” 他微弱的声音渐渐低了。 我突然一阵心酸。 为什么这个男人要让我知道,他其实比我还可怜。 为什么他只能苦苦的压抑自己,为什么他一直都要忍耐,为什么他要活的这样辛苦…… 我突然,不想他死。 “你不要睡……” 我拼命摇晃着他。 “你不要死,不要死,不要睡过去……睡了也许就再也不会醒了,你甘心吗?” “……那就和臣多说说话吧……以前总是听别人说话,现在换娘娘听臣说话好了。话讲得多了,也许就不会想睡了。” 他挤出一个笑容,惨白的脸色让我不忍目睹。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听……” 其实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可是我还是努力的笑着。 “臣记得初见娘娘,娘娘年纪还很轻,那个时候娘娘瞪着臣上下打量……” 我惊讶的看着他。 “你,恢复记忆了。” “是啊,那个时候陛下为了臣的事情在发愁,臣又想不出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就叫首谦敲臣的头,没想到真的恢复了记忆呢……” 他慢慢的说着,象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柔和。 而后他沉默,我正想继续让他说。 这个时候门开了。 陛下气喘嘘嘘的跑了进来,他怀里抱着一堆的白花,我不知道为什么,陛下的神色会这样的难过。 “朕找不到蓝色的花。” 陛下的声音低低的,象是一个认错的孩子。 “娘娘拿盆水过来好吗……” 谢默看着我,吃力的说,我依言行事。 他示意陛下拿了朵白花丢进水了,在银亮圆月的映照下,水中的花朵象是蓝色的。 “看,这不就成蓝色的花吗?” 他看着浮在水上的花朵,满足的微笑。 “这些年,多劳陛下费心了,谢默感激。娘娘是好人,以后陛下要待娘娘好些,你答应我可好!” 谢默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他的额头热度越来越高。 我不知道一个男人也能笑得这样好看。 陛下没言语,只是紧紧拥着他,无声无息的紧紧拥着,好像怕不这么抱着,下刻他怀中的人便不在了。 我不知道我与谢默,究竟谁比谁可怜…… 那时我哭了。 不知为何,我哭了。 | 乱·风·舞 2005-09-23 14:07:38 21樓 |
此事结局出人意料。 谢默终究还是得救了。 他流落民间那几年认识的朋友之中,有一位医者。 医者年纪与谢默相仿,他说他能救深度昏迷中的人。 神医解去了毒,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他并没有等谢默从昏迷中醒来,也没有留下他的名字。 陛下问他为什么这么快便急着要走。 “朋友贵在知心,见或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临行前他如此说道,面上带着一丝微笑与怀念。 我问这位神医谢默身中何毒,却没想到谢默毒发的原因不是因为我的“勾魂”,却来自“夺魄”。 “勾魂”、“夺魄”犹如双生之子,成分相近,却因为分量不同而有两样的药性。 “勾魂”药性缓,于无声无息间夺走性命。 “夺魄”药性烈,一夜便可置人于死地。 兄长给我的毒药是“勾魂”,他给令儿的却是“夺魄”。 而我想象不到的是,我的儿子带着下了药的点心在我之前探望,说是希望与他的老师一笑泯恩仇,谢默不疑有他,却因此中毒。 纵然我怎么想阻止,竟还是,躲不了。 令儿,笨儿子做事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后果吗? 我浑身发凉,他以为他这样大摇大摆,就可以洗脱自己的罪名?还是以为陛下会纵容他这样的行径?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保护我的儿子? 可是我还是得尽一切的努力去救他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我在他身上倾注了我所有的心血,不能让令儿一次的过错便倾于一旦,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孩子。 我要救我的令儿。 于是我对陛下说下毒的人是我。 却没有人相信我。 “皇后性情贤淑,怎会做这样的事?莫说笑了。” 陛下不信我。 “这都是臣一手策划,与皇后无关。” 兄长在陛下面前叩头认罪,我依然是众人眼中无辜的皇后。 没有人知道我也曾下了杀机。 没有人。 而我的儿子被他的父亲软禁在宫中不见天日,我不知道陛下究竟想怎么对付他的儿子…… 我去见令儿,他匍匐在我脚下企求我的原谅。 我从来没有这样哀伤,也从未这么的恨铁不成钢,我怨这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冲动的便毁了他的一生。 可是那个时候我更怨我自己,如果我告诉了令儿,他的老师曾经救过他,如果我让令儿亲近那个和善的男子,那令儿是不是不会这样的敌视他…… 是不是今天的一切,便不会发生? 我想救我的孩子。 可我无能为力。 即使即使我哭求陛下,我抛弃了自尊前去恳求尚在病榻之上的谢默,也无法可想。 谢默已起复为中书令,又是那位天下闻名的谢相。 他为难的看看我,想了又想,才回我说。 “对不起,臣不能。” “为什么,你也是令儿的老师?” 我闭了闭了眼,又看他。 “因为太子已经不适合这个位子了。” “只是因为他下毒害你?” 我愤愤不平。 “难道臣的命便不能算是命。人命重于天,如今太子殿下可以草菅臣的命,他日太子登位,又会怎么对待天下臣民?臣为朝廷考虑,不能答应皇后为太子求情……” 谢默的眼神异常严肃,我无言以对。 他有他身为朝廷重臣的立场,这我知道。 可我不能不恨他,为了我可怜的儿子,我不能不恨。 他也不愿意伸出援手,天底下已经无人能帮得了我的忙…… 我等来的消息不出我所料。 我的儿子被废去了太子之位,而我也被废去了皇后的尊位。 我身边的宫人说谢默和陛下大吵了一架,说不能废去我的皇后之位。 而陛下却不管他的想法一意孤行。 “娘娘,陛下薄情……” 宫人们叹气,为我抱不平。 只有我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无辜,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的儿子被废了,我的生活还有什么盼头。 收缴后印,脱去凤冠那日,陛下亲自前来宣旨。 “朕知道你很不平。” “臣妾无不平。” 我很平静,或许对这个男人失望已经太多次,我对他的伤害,也已经麻木了。 “朕废你,不是你的过错,而是不能让你对废太子之事有所作为。” “臣妾不会这么做!” 我也有我的骄傲我的自尊,如今我还能怎么办,这男人也太高估我了。 他笑笑。 “也许不会,也许会,朕不能留下威胁。” 原来是为了这个理由,独孤炫果然天生便是当帝王的材料,做事果断如疾风迅雷,毫不留情也不会心软。 我冷笑,一点也不意外。 “假如今日犯事的人是谢默,陛下又当如何?” “他不会做这样的事!” 斩钉截铁的回话,我彻底心死。 令儿与我都被幽禁于瑶光阁,那个宫中最为冷清的地方。出乎我意料的是那地方竟然大肆整修了一番,不止布置一新,还配给我很多的宫人使唤。 只是没有了自由与权力,而我的日子与过去并无不同。 那时我的生活里出现了第二个男子,他是守卫宫里的将军,那个男子并不象陛下那样,英俊而潇洒,却让人觉得安心。 他只是偶尔出现,在高墙之外巡视,远远的我看到他,远远的他看到我。 这男人我认得,很久之前曾经在路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还年少,还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杨家独一无二的千金。 那时我对未来还充满憧憬,对这路上偶遇的男子,我朝他笑笑。 那人红了脸。 眼神中充满倾慕。 这样的目光我见得多了,并不稀罕。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相会,很快我便忘记了。 而后我成了后宫四夫人之一的杨德妃,再见他时,他是巡视宫中的普通士兵。 那时我并没多注意他,而现在,就算我不愿意注意到他也不成。 他巡守宫廷,总有路过的时候,而让我羞又恼的,是他的瞧我的眼神。 有时我瞧他老是偷偷看我,而发现我的目光,那个大老粗似的将军总会撇过头,红了脸。 总是羞又恼,见了他那副样子却总想笑。 我不知道完全死心之后,我是否能够喜欢上第二个人,而对于那个姓曹的男子,看到他的目光,我觉得开怀…… 有着淡淡的喜悦。 可是我只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即使我被废去皇后之位,只是庶人,可我依然是皇帝的禁脔,天底下任何人都不能碰的女子。 心动,又有什么用呢? 见,不如不见。 我开始躲着他。 可不见,又觉得有些想念。 时间在指缝中渐渐流走,又过了些年,那个大老粗依然是过去的老样子,喜欢偷偷看我…… 令儿象换了一个人似的,知书达礼,变得非常沉稳。 对于他的变化我总觉得伤心,为什么当时这孩子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呢……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透过宫人的间暇絮语,偶尔我也听到一点谢默的消息。 听说谢默康复之后便又当了很多年中书令,而后我听说他的腿瘸了,听说是为了救他的儿子……双足的骨头都被奔马踏得粉碎,今生再无行走的可能。 而后他辞官,却依然留在陛下身边。 小宫人说可惜了那样温文尔雅的美男子,从今而后,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听说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谢默谢庭两父子的关系依然僵持。 也许是报应,谢默唯一的独子,谢庭与他的关系极是恶劣。 少年不知白头苦,初初进宫依然年少的女子看不见后宫女子的悲哀,那些小宫人很喜欢谢默。 听到暗地里常为他不平的声音,我见了,只是微笑。 谢默心里未必有怨,他不会责怪谢庭。 就象我与令儿,虽然因为他的缘故我被废为庶人,可他始终是我的儿子,只能认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只有自己的孩子,让自己怎么被伤害,也无怨无悔。 无可奈何,当是前生债,今生偿。 感情事,或许也是这样。 听到这些,这是我唯一的体会。 但其中细节,我并没有兴趣知道。 外间的一切,都和我无关了。 然而造化从来爱捉弄人,我想见的人,有一天不见了。 他匆匆地来回,却不再停步,不再驻足,不再痴望,我觉得心里好像少些什么。 而不想再见的人,却偏偏又见到。 谢默来了,曹达走了。 再次见面的谢默,已不再是以前的他。 离了轮椅寸步动弹不得的他看上去很是可怜,但他好像对自己不能行走的事也无所谓,脸上的神色,一如昔年。 平静而温和的眼神,蓝色眸子一如春水。 水天一色净如蓝。 这句话悄悄地浮上心头。 我一直以为我恨他,而多年后再度见他,发觉恨意也没有如我所想象的那样强烈。 “你来找我做什么?” “臣需要娘娘的支持。” 他倒是开门见山,也罢,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不会只是来看我这么简单。 “我已经被废为庶人,谢相言重了。” “娘娘何必这么说,娘娘家族的力量,依然不能小看。” 他知道的倒清楚,果然没安什么好心思。 “有又如何,我为什么要帮你?你的事,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冷哼,他一脸无所谓。 “是不关娘娘的事,可娘娘希望四皇子在瑶光阁中呆一辈子吗?”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我知道自己输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比得上令儿的自由更让我牵挂于心。 我问谢默想要我做什么,他说他要把他的弟子——舒王独孤冥推上太子之位。 “陛下并不喜欢三皇子,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失望了。” 我知道陛下当年最喜欢的人是他的第五子肃王祥,而照陛下如此顽固的性格,过了这么多年估计也不会有所改变。 谢默无言,叹息过后,又是神采奕奕,冲我莞尔一笑。 “那倒不然,如过满朝上下都反对陛下的主意,臣未必没有机会。” “这么做你的风险很大,莫非你打算赌上与陛下这么多年的感情?” 我还是不懂谢默想得是什么,他微笑。 “我不想他后悔。人的心总是有所偏好,自己认为好的,却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我的屈服是为了我儿子的未来,却也是出于某种报复心理,我想看看陛下与他的感情,究竟是否象他与陛下所言的那样坚忍不拔…… 风声雷动响京畿,独孤冥居然如谢默所言当上了太子。 而谢默被陛下赶出了宫。 那段时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陛下犹如困兽。 他竟然跑来问我,谢默在哪里? 我又怎么知道呢? 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或许陛下也明了自己的失策,他尴尬的走了。 第二天我又见到了消失已久的曹达。 他在一旁看着内侍奉陛下的旨意,复我德妃的名份,我看那大老粗很伤心…… 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喜悦。 而令儿被他的父亲送去了梁国,梁国在朱明,我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了,虽然我与我的孩子必须得分开。 如果他在依然在宫中,难保将来即位的皇帝不把他视为威胁而对他不利。 分开也好,虽然我舍不得。 送孩子上路那日的前夜,我为他打点好行装。 此生没亲手做过这么多事,但我却很欢喜。 天下这么大,令儿终于可以不在这偌大宫殿里寂寞一生。 送他的时候我笑了,回来的时候我哭了。 但那是喜悦的泪水,虽然,也免不得掺杂分离的哀愁。 那头谢默依然毫无消息,最后被陛下找到的时候,又只剩下一口气。 我不懂他为何对陛下如此有自信,但我想陛下此生大概都要栽在那男人手上了。 最后皆大欢喜,那人依旧与陛下亲密如昔。 这些于我都已经无关。 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何必理他们的事呢? 翻开一卷卷轴,读书之前,我微笑着想。 | 乱·风·舞 2005-09-23 14:07:56 22樓 |
长久以来民间都流传着一句话。 “谢郎无寿,不过四十七。” 来为他测命的相士皆言他将位极人臣,可也说他短寿。 连街上玩耍的孩童都喜欢唱预言他“不过四十七”的歌谣。 我不知道他对此事心中的想法,也曾问过,他只是淡淡一笑。 “寿数岂由人定,想太多又何必,活一天,便好好活一天,也就对得起自己了。” 今年谢默四十六岁了。 于一个男子而言,尚未退去雄姿英发的年纪。 我和他已多年没见。 传说之中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我不知道这是真,或是假。宫中总有许多流言,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是当事人,分不清。 而我在宫中行走,和以前不同,不常见到他。据说他在修书,也有传说他自腿废之后便很少出行…… 或许,这也是真实。 也曾想过又是几年过去,他可有变化,可真见了面,我却不相信这是他…… 世人公认聪慧绝顶的他竟然成了这副样子? 我吃惊的捂住了嘴。 其实他并没有不同,只是眼里过去的那种灵动,如今已经不见了。 而我与他说话,他想了半天才回答我。 一点也不知所云。 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他不认得我了吗? 我惊惶失措的看着找我前来的陛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今年清明踏青回来,高热过后,就这样了,连朕也不认得。太医萧涤说高热损了他的脑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也许就这样了。” 陛下话中无忧喜,言语也淡淡。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他,谢默见我看他,想了想,缓缓朝我微笑。 微微勾起的唇角如旧时的他,他的眼睛却是茫然的。好象努力的想着我是谁,却又好象什么也想不出来,拉着陛下的衣服,他疑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里面尽是不解…… 陛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他的头。 “本来以为找到熟人,也许会勾起他一点记忆,看来没什么效果。” 他这样对我说。 我不明白他口吻里的平和。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该做的都做了,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可太医说他也许此生都是这样了,如此陛下也觉得没关系?”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意外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怒。 “哪里不一样呢?”他失笑。“君阳在朕身边快三十年了,朕和他一直都在一起。如今他只是比以前更笨一点,他还是他,有什么不同!以前觉得天下霸业最重要,现在也许朕老了心也老了,只想守着他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瞧着他的背影,才惊觉他也变了许多,不独我,鬓边染白霜。 宫中所在地,乃是温泉乡。 花开不败。 春日盛开的杏花如雪,缤纷飘落。 那时我见,树下他靠在陛下怀里,脸上有明朗的微笑,宛如少年。 陛下看他,不言语。 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一手举起笛子……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再见活着的他。 而后相见,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陛下说他们心无灵犀,纵然相爱,却无灵犀。 ”他是在朕上朝时去了的,那时朕一点感觉也没有……封悦说他的脑子好了,还问朕在哪里……可他却等不到朕回来,就走了……“ 活着的人喃喃,我看着床上的人,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殿堂照射进来,连灰尘都好像起舞,映照在谢默身上有班驳的光影,柔和了他微开的眉目、含笑的神情。 我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然不在。 陛下平静的看着他入殓,平静的为他守丧……平静的象是走了的不是,他一心牵挂的人,此后七天,他没有进过停灵的南熏殿一步。 谢默头七那天,陛下来祭他。 宫中四处都有暗香浮动,迤俪了一地。 人说云阳的墨荷开了。 梁首谦带着下属的宫人们采了很多盛开的墨荷,这是我未曾见过的花朵,焰色的花朵…… 据说,谢默死去的那日,墨荷也开了。 云阳谢默最爱墨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用它来送他,或许是最适合的。 陛下却不允。 他说这花太亮也太艳了,和谢默现在的脸色不班配。 他摘了朵白色的荷花,把它放在谢默的胸前。 白的花绿的叶黄的蕊,衬着棺木中的那人素白容颜,依然栩栩如生。 那个人象是旧时的他。 他的脸色如生。 这是宫中为历代帝后停灵所用,温玉的作用。 我以为陛下要拿温玉与他陪葬,却不料陛下没给他任何一件陪葬品,也不允任何俗物接近他。 只除了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荷花。 宫中荷花开三季,这一季的荷花特别美丽。 荷花伴着他睡去,荷花伴着他化为灰烬。 还有陛下最后的一吻。 他轻轻地将吻印在谢默的额头,一如往素的温柔眸光凝视了谢默好久。 而后,他退开,让人点火。 陛下取出了笛子,悠扬的乐曲再响,我再度听到了阔别数载的美妙乐音。 笛声一曲送故人。 那时我隐约,有些明了陛下内心的主意。 而太子与谢家人几乎与陛下决裂……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先生?” 太子说。 “把我爹还给我……” 谢庭说。 宁的至尊什么话也没说。 谢默回云阳去了,谢家人带着他的骨灰,回云阳去了。 时间又过了一月,时日近冬,天气渐渐冷了。 半夜我听到有忧凄的笛子声声传来,披衣起身看,却是他。 “这么晚陛下还不睡?” “睡不着,吹吹笛子也好打发时间。” “陛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什么话也别说,什么话也不用说。” “可是……”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依然活着,太阳照样会升起,日子一样得过……” 他朝我笑笑,横笛就唇。 清越的笛声婉转而动听,只是陛下想吹给听的人却不会是我。 那人不在的今日,其实也释然了,他的胸怀不是我的归处。 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向他告辞想走,笛声却一断。 我回头,只听他道。 “你,愿意不愿意走……” | 乱·风·舞 2005-09-23 14:08:17 23樓 |
来年冬尽时分,我与曹达自“朱明”归来。 街上哀哭阵阵,四下素白一片。 却并非下雪。 拉个人问,说是当今圣上驾崩,国人守丧。 陛下竟也去了吗? 我正失神,街人又道。 陛下过去,已有半年。国人感陛下圣德,为他守丧一年……如今新帝在位,年号“永徽”。 算来时日,陛下西归极乐,正是我与曹达抵达“朱明”之时。 我以为我已不再介意他的消息,听闻他亡故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要曹达带我去昭陵,他就葬在这里。 山陵脚下,官员下马处,在那里我看到两位女子,一个我认识,另一个我不认识。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萧月仪,虽然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我却无法忘记这个勇敢的女子。 我不认识的女子样貌平凡,却有一双聪慧的眼睛,月仪说她是李聆音,谢默曾经的妻子。 今生今世,与那对人有缘的女子齐聚于此。 月仪说她做了女冠观的观主,从今而后,专心修道。 李聆音脸上有着温婉的笑容,她说她自谢默放妻之后,便嫁了一个普通的书生。日子很平淡,却有滋有味。 而我也不再是国母,成了普通的民妇,有一个大老粗样的丈夫。 我们三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曾与我们在爱恨离合中纠缠的男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问聆音,她可曾恨过谢默? 聆音摇头,唇边有一抹笑。 “来不及恨……我就已迎来了自己的幸福。” 她说她嫁谢默的时候也曾有憧憬,以为可以改变她身边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离她而去却太快……等他回来,她已对别人动了心。 我又问萧月仪,她可恨过? 她点头又摇头。 “恨,也不恨。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陛下,一开始就知道,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何来说恨的理由……只是人心终不由人意,说不恨,不恨也难……倒是对陛下怨气满腹……” 你恨吗? 我问之后,那两个女子问我。 我恨吗? 连我自己都不懂,我究竟是恨,或是不恨…… 那日陛下问我走不走,便是打算送我出宫去。 他说虽然他没了谢默,却不想再误了我。 纵然他孤身只影,却也想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人喜欢天下的人都幸福,朕无法给天下所有人幸福,却能放你自由。想走,现在你就走吧……这是唯一的机会,幸福从来都是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你不去争取,那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你……” 那天我摇头,不知为何,虽然对他的感情已经淡去了,可心里却不愿意离开他,也许是因为不服输。 身为宫妃,帝王的妻子,女子的自尊从来被压抑在最底层,可在物事人非的今天,如果能有另外一个开始,那我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样做其实很傻,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淡忘了那一切的一切,恩恩怨怨,而今才知道,其实那些只是被埋进了心底。 我还是怨,我还是有怨,虽然我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子,对我眼前的男人不再有那样深沉的眷恋。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微微叹息。 “你这又是何必?我所倾心之人虽已离去,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三十年的记忆,已经足够伴我度过余下的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我依然不住摇头。 可我还走了。 不是心甘情愿的走。 一日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陌生的景致,陌生的脸,而后才知道,曹达打昏了我掳我出宫来。我说他怎么能这么做,亏他还是朝廷将军,他搔头说他不再是将军了…… 他又说,那是陛下示意自己这样做,不论男人或者女子,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只要我们远走高飞,不被他看到,一辈子不泄漏这个秘密,那么,我便不再是皇帝的女人。 一瞬间,心思苍凉如旧。 原来,我始终不是他所爱,就算是今天,他也依然自私的忠实于自己的爱情。 我冷静的看着我眼前的男子,他傻傻地看我,脸上的神色忐忑不安。 曾经我也在另一张男人的面孔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些神情是一样的。 突然便一阵颓然,曹达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看着他真诚的面孔笑笑。 如今,真释然了。 而后我们闲话家常。 曹达说自己已经辞了官,说是我比较重要。 我气急败坏,心却也有些甜。 在一番吵闹之后,于是我就跟着他了。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我不再是皇后,孔圣人与阳货尚且面貌相同,何况是皇后与我。但天下见过皇后的人本来就不多,而我也不再是过去温和贵妇的模样。也许跟着那个大老粗,连我也变得粗野了很多,居然也没人认出我是谁…… 我和曹达去了“朱明”,我想见我的儿子。 那段时间里我竟没有再想起陛下。 我不知道究竟恨他,还是不恨他…… 我对那两个女子说我不知道。 她们俩相视一笑。 不知道又有何妨? 是或者不是,对他们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我与那两个女子约定,年年一聚。 临别的时候,我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在谢默身边服侍的梁首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我,他有几分吃惊,却对我微笑。他说他要为陛下和谢相守陵,不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们。 我不懂,他又笑,说了一个秘密。 他说陛下与谢默葬在一起,虽然谢默已成了灰,却实实在在与陛下在一起。 我这才明白陛下未曾有一刻,放下了他。 这个男人虽然伤我甚深,却对自己的爱情忠贞。 也许,幸福真如他所言,从来都握在自己手上…… **** 年轻的时候,我爱过一个男人。 那是世上的至尊。 那个男人不爱我,却爱上另外一个男子。 那个被陛下所爱的男人曾经是一个传说。 而今,星星已经坠落。 半生我与他棋逢敌手,半生我恨他,半生我不恨他…… (完) | 乱·风·舞 2005-09-23 14:09:03 24樓 |
好看 | 柚子 2005-10-14 10:58:02 25樓 |
终于看完了...... | heliang456 2005-10-17 19:29:17 26樓 |